苏妤梦啊苏妤梦，你果然……必须得借助酒精才能看清自己的心吗？
——是的，她并非真的毫无察觉。
甚至是在当晚听完那条语音之后没多久，苏妤梦就发现了韵脚隐藏的奥秘，只是她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所以才会旁敲侧击向贺舒伶试探。
然后她得到了她的答复：嗯
是一条……不，是半条没有说完的话。
苏妤梦实则是想不通，为什么贺舒伶在面对她的提问时要回复一个“嗯”字。
紧随其后发生的离别让她没来得及，也难以做到在那种情况下——在她被贺舒伶家长明确嫌恶的情况下问出这个问题。
苏妤梦对不被家长认可的感情没有信心……
所以，就算十年前她提出了这个疑问，就算贺舒伶当时回答她，说那个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幸福之人是她，历史也不会发生扭转。
她们又不可能私奔。
生存需要的物质条件——粮食、住所、钱财，她们都没有。
彼时她们都是依附着家庭才得以无忧生活的学生，还没有独立的条件，贺舒伶自然无法与她母亲叫板，而苏妤梦也拿不出办法去帮她。
首先苏妤梦就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去挑拨人家母女离间，其次她又能做什么呢？
十年前毕业典礼上她看着无助哭泣的贺舒伶时就思考过，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挽留住贺舒伶，求助妈妈、求助老师、求助学校，甚至从今天开始就自己去打工赚钱——她把条条大路的可行性都思考过了，可最后她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求助妈妈——妈妈肯定会拒绝，因为贺舒伶的情况根本就不是在学业生活上走投无路，她不是无家可归、穷困潦倒的人，只要妈妈联系贺舒伶的母亲，再多的掩饰都会功亏一篑。
同理，再求助别人也不可能行得通。
那么，依靠自己打工呢？
可是，当时的苏妤梦也还是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啊。
她两手空空没有积蓄，就算找到了工作又怎么可能攒足她们两个人需要的大学学费呢——她要是带着贺舒伶远走高飞，那么她自己的生活也会失去保障。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们能成功躲避个一月两月，往好处想一年三年，可谁又能保证她们不会有被家长擒住抓回去的那一天吗？
贺舒伶飞往国外的航班就定在毕业典礼当天，她连录取通知书都还没拿到，甚至她说她今天能来都还是她万般恳求才求来的，可想而知她母亲对分开她们两人到底是有多决绝。
贺鸣凤，嘉诚集团的贺董市长啊……
“顺从命运”，就算在今天看来也是当时的最优解呢。
但是，当天的她其实真没来得及思考这么多，她和贺舒伶的最后一面结束得实在是太仓促了，再给她一些时间考虑的话，说不定她真会意气用事——马后炮还是算了吧。
苏妤梦翻着眼皮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想要自嘲却完全笑不出来。
罢了。
罢了……
思绪回到现在，她已经沉默很久了。
贺舒伶要自己向她提问，苏妤梦却觉得没什么好问的，有些答案显而易见的如果还非要问出来确认一遍，优柔寡断的岂不让人发笑？
但苏妤梦还是点了头：“啊，有啊。你和你喜欢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贺舒伶眼睛一眨不眨，温柔地注视着她，叹息道：“怎么样……哈，那已经成为了我一生的遗憾。”
遗憾的不是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也不是伤感自己别无选择，遗憾……不过是一种常态罢了。
暗示到这里，贺舒伶认为妤梦不可能还对她的心意一无所知，于是她保持着不错的心态开始等待二审判决。
但是苏妤梦阖了阖眼，没有选择说破。
酒精麻痹了她的感觉，想哭也哭不出来。苏妤梦也不想把自己整得太难看，不想像五年前同学聚会那天在陆晴面前一样，再在这间房子里泣不成声。
再开口时，苏妤梦嗓音沙哑，万千思绪凝聚成一句：“前天，你为什么不对我许愿，弥补遗憾呢？”
贺舒伶微愣：“啊？”
“我那时不是说了吗，只要是你许的愿望，我都会尽力帮你实现的。”
“……”贺舒伶总是会被她感动，更清楚真心是伪装不出来的。
贺舒伶很感激苏妤梦给过她得寸进尺的机会，但她不能去做恬不知耻的人。
“久别重逢第一天，我想先好好对你道个歉。”贺舒伶诚恳地说道，“妤梦，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对你说明，也是在我去找你那一天，我才知道我妈妈她……她做了一件让我永远无法原谅她的事情。”
苏妤梦虽然现在反应迟缓，但也在第一时间猜到了她的意思：“你，不会……你、你妈她，不会……”
贺舒伶轻声：“我妈妈她在接我回国之前就上你家拜访过苏阿姨，对阿姨说了我们两个的事情。”
——母亲从未对她提过！
苏妤梦对那种时候的情况心里没底，想象起来全部都是坏透了的可能性。
她撑在沙发上的五指紧张地收拢了起来，指甲在科技布上划出了刺耳的声音。
苏妤梦注视贺舒伶的双眼中写着惊恐：“你、你妈妈怎么说的？”
面对难得有如此情态的她，贺舒伶沉默了片刻才下定决心，闭上眼回答道：“具体我不是很清楚，我，只是那天听苏阿姨说过，我妈和她都觉得，以我们两家的……差别，我们两个人来往……不太合适。”
贺鸣凤在国庆之前收到了跨洋而来的“康健宝”，两箱留着自己平常服用，七箱用来国庆节访友送礼。
那一批剩下的还有一箱，贺鸣凤并没有明说要用来做什么，可是在二号那天，她在出门前特意将它从储物间拿出放在了玄关鞋柜的旁边却没带走，让贺舒伶在发愁拜访妤梦家人自己能带什么礼物时一眼就能看到它。
贺鸣凤先让贺舒伶得意洋洋地以为真能逃离她的掌控，再在贺舒伶的喜悦来到顶点之时给予她迎头痛击，让她的心情骤然从天堂跌落至地狱。
贺鸣凤清楚地知道，单凭自己一个人的否决是不足以动摇她女儿恋爱脑的，因此她必须要找来一座贺舒伶无法撼动的“五指山”，要一劳永逸地让贺舒伶“心悦诚服”，再起不了反抗的念想。
而她搬请来的佛祖就是苏妤梦的母亲苏林秀，是那位在贺舒伶心里和蔼得如同菩萨一样的长辈，更是苏妤梦在世上最为在乎的人……
出门一趟实属不易，贺舒伶那天在母亲走后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所以来到妤梦家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左右。
她敲门时候为她开门的是苏叔叔，叔叔见到她十分惊讶，立刻笑着邀她进门并喊苏阿姨过来认认她是谁。
苏阿姨在她来时正坐在沙发上闭目享受着按摩仪，好奇的声音先视线一步传到了玄关：“老青，又是谁来了啊？”
“你苏阿姨夏秋换季得了风湿，这几时腿脚不太好。”苏叔叔轻声对贺舒伶说道，让她对苏阿姨无法起身欢迎她一事见谅。
贺舒伶用双手将礼物提在身前，在叔叔的引路下进到了客厅。
“阿姨好！”面朝苏阿姨，贺舒伶恭恭敬敬地对她鞠了个躬，然后抬起脑袋并用手将挡脸的碎发拨开，好让苏阿姨看清她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脸：“阿姨，我是小舒啊，您不记得我了吗？”
“小、舒？”不料苏林秀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僵住，打量她的目光忽地防备了起来。
贺舒伶还以为苏阿姨是对自己的突然来访感到意外，随即解释道：“嗯，是我，是妤梦高中的同学贺舒伶啊！阿姨好，我有好久不见阿姨了，也是国庆节我终于得空能来看看您二位了。阿姨叔叔气色不减当年，身体一定都还安好吧？我带了一份薄礼，还请您们不要嫌弃。”
苏林秀表情仍然怔怔，是又过了数秒才恍然回神对她笑了笑：“啊、啊，哎，是小舒啊，阿姨……是有好久不见你了！自梦梦高中毕业，至今已经满四年了吧？额……来来来，小舒快到阿姨身边来坐！啊，东西就放旁边吧。老青，快去给小舒倒茶！”
“噢，好。”
苏叔叔先从贺舒伶手中接过礼盒放到了电视机柜旁边，贺舒伶的目光下意识跟随了他动作数秒，然后就发现那边还放置了些其它的礼品，其中竟然有一箱和她提来的一模一样的康健宝。
贺舒伶对撞礼物这件事略感尴尬，但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
她乖巧地去到了苏阿姨身旁坐下，由着阿姨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笑她：“女大十八变啊，小舒比高中时候更漂亮了，就是瘦了一点，这小脸啊没有高中时那样肉嘟嘟的了。”
那肯定啊，高中时她还算是妈妈的心头宝，娇生惯养出来的珠圆玉润，哪是这些年在国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饱经风霜可以比较的？
但贺舒伶只是“嘿嘿嘿”地傻笑了几声。
再与苏阿姨随口寒暄了两句，贺舒伶就难抑激动的心情，急吼吼地进入了正题，询问苏阿姨：“阿姨，妤梦呢？妤梦肯定也比高中时候漂亮多了吧，阿姨，我、我想见见她！”
“……”苏林秀迟疑了片刻，笑容减淡：“真不巧啊，梦梦她今天有工作，大早上天没亮就出门了，怕是得很晚才能回。”
贺舒伶来时路上已经想到这种可能性，对此她没有特别失望。
离了监牢，外头的世界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有的是找人的途径。
当然，最简单的方法肯定还是问妤梦的妈妈打听啦。
贺舒伶没有灰心，她尚还能保持欢快，问：“啊，这真是遗憾啊。那，请问阿姨能把妤梦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吗？先前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一直没办法联系上她。阿姨，我很想妤梦，和、和阿姨叔叔，但平时又不能常来，所以……”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苏阿姨忽然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沉闷，似包含不可明说之意。
贺舒伶方才沉浸在对与妤梦重逢情景的幻想中，涣散的注意力因此事才聚回到了苏阿姨的身上，也是这时贺舒伶才发现阿姨脸上的表情竟十分的凝重。
贺舒伶不解妤梦妈妈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她，她开始还以为是妤梦有什么不好，很担心又不敢轻易开口问，怕听到坏消息。
端茶过来的苏叔叔见她们气氛僵硬，插嘴说炉灶上还在煮着饺子，问贺舒伶早上吃饭没有，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吃饺子。
贺舒伶礼貌婉拒后，苏叔叔就被苏阿姨遣去了厨房，将客厅空间留给了她们两人。
贺舒伶呆呆地和苏阿姨对视了许久，最后还是苏阿姨叹了口气，先开了口。
苏阿姨愁容满面地问了一个贺舒伶意想不到的问题：“小舒啊，其实你是嘉诚集团贺董事长家的千金对吧？”
因为这一句，贺舒伶努力维持的笑容终究是碎掉了。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产生了很多的问题——她从未对任何人包括妤梦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她也从来没在媒体前抛头露面过，苏阿姨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苏阿姨知道了，是否意味着妤梦也知道了？妤梦知道自己对她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妤梦有没有生她的气？
回过神后贺舒伶的第一反应是解释和道歉，但苏阿姨让她先静下来听自己说完，贺舒伶只好先噤声。
然后她就得知了自己妈妈曾来过这里见过苏阿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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