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徐清枝第一次有了死亡的念头。
不过并没有如愿。
后来,一个好心阿姨发现了躺在角落里的他,将他送去了医院,顺便还报了警。
警察来到医院里带他做了伤情鉴定,做笔录时问他是被谁打成这样的,徐清枝犹疑许久,不安地道:“可是我没有证据,也没有人证……也可以说吗?”
上次他救下那个被霸凌的同学时,他就是人证,而且那时霸凌者们没来得及逃走,就被警察抓了个正着。
但现在,他什么证据都没有。
警察或许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愣了片刻,道:“小同学,你别担心,找证据是我们的事儿。你尽管说,我们去抓人。”
徐清枝又问:“我伤成这样,他们会坐牢吗?”
他记得上次他救下的那个人伤情不重,因此周宁桐的哥哥只是被拘役三个月。
警察回答:“要看伤情鉴定。”
徐清枝沉默下来。
他将周宁桐的名字告诉了警察,等到他们离开后,他用手机查了一下伤情鉴定的标准。
他受的伤多是皮外伤,周宁桐他们虽然踢了他的胸口、肚子,但毕竟不知道要害在哪儿,空有蛮力,因此他的内脏、器官都没有受到损伤。
所以鉴定报告下来,估计也就是轻微伤。
但这样也够了,最起码,周宁桐他们肯定会被拘役或者管制。
徐清枝轻笑,握着手机满意地睡了。
那天晚上,忙完工作的徐父和林函音来了医院。
他们其实在白天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只不过太忙,抽不出空来。
这是徐清枝第二天醒来后,宋潇告诉他的。
徐清枝沉默地垂着头,心里很清楚他的父母不是抽不出空,而是没当回事。
宋潇给他削了个苹果硬塞到他手里,说徐父现在正在警察局和周宁桐的父母谈话,中午林函音会给他带饭来。
宋潇还说,林函音昨晚很担心他,一直在病房坐着,快天亮的时候才回去休息。
徐清枝手里拿着那个苹果,等宋潇说完后,他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
或许是因为长大了、过了叛逆期,此时的宋潇与八年前叫他“杀人犯”的宋潇已经完全不一样,成熟、沉稳了许多。
他不再捉弄、嫌弃他,反而以他哥哥的身份自处。
但徐清枝还是不喜欢他。
因为宋潇总是擅自查看他的东西,比如他的课本、作业本,以及周六那天那个U盘。
想到那个U盘,徐清枝顿了顿,试探着道:“那个U盘,不是我的。”
他犹豫着,不知道说出真相后,宋潇会不会信。
宋潇道:“我们都知道了,那个U盘是周宁桐给你的。”
“他欺负你一年了,你怎么不给我们说呢?”
徐清枝抿紧唇,不回答,又问:“既然知道了,那我可以不去戒断学校了吗?”
宋潇一顿,反问:“清枝,你……应该没有喜欢男生吧?”
徐清枝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想要自己那个问题的答案。
僵持许久,宋潇叹了口气,道:“伯父伯母不会送你去戒断学校的。但他们说,你要是真的和男生谈恋爱、在一起,那你们就……从此没有任何关系,你就不再是他们的孩子了。”
“清枝,不管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男生……”
徐清枝垂下眸,打断了宋潇的话:“我知道了。”
即使知道U盘是周宁桐给他的,徐父和林函音却还是心有怀疑。
他们警惕着,生怕他有一丁点喜欢男生的苗头。
托宋潇告诉他那句话,就是在警告他。
徐清枝不再说话,只是垂头盯着手里那个苹果,听着宋潇给徐父和林函音说好话。
最后,削了皮的苹果一口未动,氧化变黄,在宋潇出门后,徐清枝轻轻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
被霸凌的事以周宁桐等人被拘役为结束。
那之后的某天,徐清枝在书房里看徐父给他的案例时,听到徐父指责了他一句:“被同学欺负这种小事都解决不了,你还是太让我失望了。”
“思考问题也不全面,要是早点报警不就好了吗?”
徐清枝静静听着,捏着文件的手指渐渐用力,直至指尖泛白。
但他没有解释什么,因为确实是他陷入了思维怪圈,认为只有证据充分才能让别人相信他。
而让他形成这思维怪圈的源头,又是什么呢?
徐清枝那时也不懂,他抿着唇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垂眸继续看文件。
而不知为何,林函音对徐清枝的态度变好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误会了他,打了他一耳光,觉得愧疚,所以想要弥补。
她不再用那种漠不关心的眼神看着徐清枝,很多时候,她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欲言又止。
偶尔,她还会主动跟徐清枝说说话,关心他的学业、健康。
徐清枝默默听着,然后官方式地回答一句“还好”。
面对她的转变,徐清枝内心里毫无感觉。
宋潇也好,林函音也罢,他们后知后觉对他的“好”,就像那个苹果,他不会吃,只会放着任由它氧化发黄。
*
高中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两年后,徐清枝取得了很不错的高考成绩。
在徐父的叮嘱下,他填报了江大的金融系。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徐父为他办了一场宴会。
在宴会上,徐父难得地对他露出了笑脸,还拍着他的肩膀,在其他叔叔伯伯面前夸赞他。
徐清枝不怎么在乎,应付了过去。
上大学后,徐清枝平时都住在学校里,只有周末才会回一趟家。
那是他最自由的一段时光,不用待在如同枷锁一般的“家”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接触了音乐社团,学着自己写歌,和社团成员们一起登台演出。
后来,他开始尝试直播,甚至还出了专辑。
他很爱音乐,那些旋律能带着他短暂地遗忘过去,不同风格的乐曲能带给他不同的心情感受,让他沉郁、布满阴霾的内心世界变得稍微丰富了些。
那四年,他是真的很开心。
大学毕业后,徐清枝正式进入徐氏集团工作。
为了表现优秀,让公司其他股东信服,他忙得一天只睡三个小时。
见客户,参加宴会,结交人脉,处理危机……
他穿梭在徐父期待他进入的名利场,尽力做到了最好。
短短两年,他就坐上了总经理的位置,公司里其余几位股东都对他赞赏有加。
圈子里的年轻一辈们也从一开始的看不起他,到后来怕他三分。
然而这些,徐清枝从来不在意。
他只是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完美地执行命令,感受不到累,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和周围人的看法。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麻木地继续生活下去,直到那天,他在一场杀青宴上再次遇到了周宁桐。
七年过去,周宁桐不再像高中时那样吊儿郎当的,反而成熟温柔,一身高定西装衬得他儒雅随和,任谁看了,都不会把他和霸凌者一词联系到一起。
看见徐清枝后,周宁桐先是一愣,随即欣喜上前,如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那样寒暄道:“是你呀老同学,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你。”
徐清枝一听他这话,便明白这人已经不记得他了。
他垂眸抿了口酒,没说话,身边的导演道:“小周,你认识我们徐总啊?哎呀,要是早知道你们认识,我就不会不敢请徐总来探班了嘛。”
徐清枝侧头回道:“周导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我来探班,反倒干扰你们的进度了。”
导演笑着说了句“哪里哪里”。
徐清枝微微一笑,又看向周宁桐,问:“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周宁桐尴尬地笑了笑,只有一个徐姓,他根本想不起来。
眼见他神情变得紧张,额角甚至还有一滴冷汗流出来,徐清枝淡淡开口道:“我叫徐清枝,一班的那个徐清枝,你还记得吗?”
周宁桐恍然大悟,当着导演的面却不显,“当然记得,见你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些事,你也想起来了?”
周宁桐似乎是回忆了下,然后拍着徐清枝的肩膀,道:“对不住了老同学,那时都是因为我年纪太小,不懂事。”
“你也别计较了,都这么多年了,咱们都得向前看。”
那一年的伤害,他就这样轻飘飘地用“年纪太小不懂事”带过。
徐清枝端着酒杯的手渐渐用力,只觉得世界突然失声,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尖锐的耳鸣。
他看到导演嘴巴张合说了什么,似乎是要去给别人敬酒。
等导演离开后,他又看到周宁桐谄媚地笑着上前。
徐清枝不想听见他说话,于是径直转身离去。
他将酒杯放到侍者手上的托盘,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洗手间里。
今天与他一起来杀青宴的宋潇察觉到不对,也跟着来了洗手间。
“怎么了?”徐清枝听到宋潇这样问他。
“我看见了周宁桐。”
“周宁桐,这部电影的男主演?”宋潇的语气里带着疑惑,“他怎么了?”
徐清枝沉默着,良久,才道:“七年前,他因为带人围殴我,被拘役。”
“哦原来是那个人。”宋潇也想起来了,他顿了顿,却道:“清枝,你记得这么清楚,肯定是心里无法释怀。可现在周宁桐毕竟是这部电影的男主演,你可别做什么冲动的事。”
他拍了拍徐清枝的肩膀,道:“都过去了,看开点。”
他说完就离开了洗手间。
徐清枝打开了水龙头,双手捧起冰凉的水覆在脸上。
鼻腔进水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被周宁桐掐着脖子死死按进洗手池的那天。
窒息感和濒死的恐惧在大脑中浮现。
徐清枝放下手,垂头看着盥洗池,看到一滴又一滴的眼泪落到雪白的池壁。
他双手紧紧扣住洗手台的台沿,仿佛听到周宁桐和宋潇的声音在他耳边交替响起:
“那时我年纪太小,不懂事。”
“都过去了,看开点。”
“你也别计较了,都这么多年了,咱们都得向前看。”
都过去了,别计较了,都过去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伤害了别人的人,还能那么理直气壮地劝他不要计较?
为什么霸凌者没有受到一点影响,轻而易举就能向前看,而被霸凌的人却那么多年都走不出来?
为什么要让被伤害的人看开点?为什么只有他还记得?
为什么?凭什么?
那他受到的那些痛苦,都算什么?!
下一章回忆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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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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