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结束后,宋潇把徐清枝再次遇到周宁桐的事告诉了徐父。
而后,徐父也对徐清枝敲打一番,叮嘱他,在电影上映之前什么都别做。
然而,不管他们信还是不信,徐清枝其实一直都没有想过要报复周宁桐。
无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
他只是麻木地经受着一切。
那天的崩溃过后,徐清枝收起情绪,还是照旧做起了一个机器人。
但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没多久,他时常头痛、晕厥,以及恶心反胃、视物模糊。
一开始他只以为是因为没有睡好,于是到医院挂了精神科,拿了点安眠药。
吃了药后,他的睡眠倒是好了些,可头痛的症状并没有多少缓解。
忍了一个多月,他才又抽空去医院检查。
拿到检查单,听到医生说出胶质母细胞瘤时,徐清枝的大脑出现了一片空白。
他对这个病并不陌生,毕竟外婆就是因为这个病离世的。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然后冷静地去拿了药。
那天回去后,徐清枝在卧室里坐了一天一夜。
他没有开灯,只是望着窗外,看着天空一点一点暗下去,又一点一点变明。
他似乎思考了很多东西,但都抓不住,最后只记得二十三年的生活在他的脑海里重新演了一遍。
在天光大亮时,他才动了动,打电话联系了助理,让对方帮忙调出七年前周宁桐霸凌他的证据。
电话挂断的一瞬间,不知为何,徐清枝感到自己的肩颈突然变得很轻松。
垂下来的窗帘被风吹拂着,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脸上轻轻地晃动。
他想起了那年篮球场上意气风发的陆言廷,倏地笑了。
这一次,他不想去害怕徐父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不想考虑公司会因此损失多少,不想强迫自己努力达到别人的期待。
他也想像陆言廷那么洒脱,想去做他此刻想做的事情,想做他自己。
反正他就快要死了。
*
周宁桐带头霸凌的事一经曝光,徐父便知道了,同时知道的还有徐清枝做网络歌手的事。
徐父勃然大怒,将徐清枝叫到书房里,抬手便将手边的玻璃茶杯扔了出去。
“啪——”碎片在徐清枝脚边绽放开来。
“放着家里那么大的集团不好好管理,反而去偷偷做什么网络歌手!那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吗?!”
徐清枝垂头看着那些碎片,淡淡回道:“我唱歌并没有影响到我在公司里的工作,您的要求我都已经做到了。”
徐父一掌拍在办公桌上,道:“做到了?我是怎么叮嘱你的?那部贺岁片投资上亿,却因为你的个人情绪,这么多钱可能全得打水漂!”
“你是不是还庆幸,我们有着影视公司全部的股份,电影的亏损不会影响到其他股东!可你也不想想,集团其他股东会怎么看你,会怎么看我!”
“他们会说我没有教出个好儿子!”
“徐清枝,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放心一点,能够完全接手我的心血!”
徐父的语气既失望又愤怒,他说完后,深呼吸了好几下,道:
“要是你哥哥还活着,他绝对会听我的话,等到电影上映后才曝光。”
最后,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书房。
徐清枝听着摔门声,缓缓抬起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天空。
今天其实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所以夕阳很美,暖橘色的阳光很温暖、很温柔。
徐清枝眼眸微动,垂在身侧的手虚虚握起。
徐父的话像块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心头,在那一刹那,他条件反射地感到有些愧疚,觉得自己辜负了徐父的期待。
可很快,他又松开了手。
他心想,徐父最后的假设并不成立,因为徐父和林函音都那么爱哥哥,绝对不会让哥哥遭受到霸凌。
那天晚上,徐清枝浏览着网络上的信息,发现“清风别枝”的账号被全平台注销,歌也全都被下架。
毋庸置疑,是徐父做的。
徐清枝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
肿瘤压迫大脑产生的疼痛,让他无力产生多余的情绪。
黎明时,他烧掉了自己的检查报告,背着包离开了那个“家”。
踏出别墅大门后,他的脚步又突然顿住。
确诊脑癌后,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为自己“报仇”。
现在这件事做完了,他又开始迷茫起来,不知道该去哪里度过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
天地辽阔,归途茫茫。
头疼欲裂时,思考是一件很难的事。
于是徐清枝只得戴上兜帽,离开枫江别墅区,打车随便找了个酒店,一觉睡到了傍晚。
头疼缓解些了,他才走出去,迎着小雨穿过一条条街道。
直到一道声音越过茫茫人海,落入他的耳畔:
“时间仓促,只能吃这个凑合一下……”
那是徐清枝记了很多年的声音,在脑海深处,被他珍惜地放着,只等待某一天,与现实中的那人重合。
他突然很紧张,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听,心跳得很快,动作也不利索。
就那样僵硬又缓慢的,如同重新上了油的机器,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人的背影也与记忆里念了无数次的背影重叠。
不知不觉间他便失了神,等到再次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炒饭摊前,站在了陆言廷的身边……
很多时候,徐清枝会觉得,他和陆言廷的缘分其实很深。
深到,在人来人往的夜市街,在烟火缭绕的炒饭摊前,在茫茫人海中,他们得以重逢,并且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对视。
但同时,他们的缘分也很浅。
因为,在重逢和对视之前,他们的结局就早已经注定好了。
*
过往十六载的生活,叙说起来也才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
说到再次遇见周宁桐的时候,徐清枝有些头晕。
他靠在陆言廷怀里,将后来的事匆匆带过。
说完后,他顿了顿,轻笑一声道:“长大后,那些以前不明白的事也就都有答案了。”
“我父亲学历、家庭条件都不如母亲,因此在他们交往的时候,外公外婆就不太看好他。可我母亲深爱我父亲,瞒着二老和他领了结婚证。”
“之后,我父亲迫切想要做出点成就,在外公外婆面前扬眉吐气一把——后来他确实成功了。”
但双方关系也就更差了,所以在小小的徐清枝询问外公,一家人住在一起有哪里不合适时,一向能言善语的外公并不能给他答案。
“那年,在外公提出要带走我,让我继续和他们生活时,我父亲只说了一句话,便让外公外婆打消了念头。”
“因为他说:‘带走可以,但带走后,徐清枝就跟我、跟音音再没有半点关系’。”
“外公外婆不希望我真的和父母断绝关系。”
徐清枝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继续道:“我还知道了,我母亲所说的,那时我遭遇了那样的事——指的是什么。”
那个隔壁班的数学老师,是一个有前科的恋.童.癖。
若不是班主任来得及时,恐怕徐清枝也会遭受毒手。
在听他讲述的时候,陆言廷其实第一时间便明白了。
他揽着徐清枝的手紧了紧,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清枝,谢谢你。”
小时候遭遇同性大人的猥亵,少年时因为这事被最亲的亲人误解,徐清枝如果对同性恋抱有排斥的态度,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他还是鼓起勇气接受了他的喜欢。
徐清枝明白陆言廷的言外之意。
他伸手抓住陆言廷的手,十指相扣,“是你就没关系。”
最初意识到自己对陆言廷过分关注时,他也曾迷茫、痛苦过。
可那些痛苦在五年里,渐渐被向往和思念冲淡。
他喜欢陆言廷身上自由的气息,喜欢跟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只要是和陆言廷待在一起,他就很少有待在那个家里时,那种窒息的感觉。
徐清枝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些事他从没想过跟人说起,现在说完后,只觉得笼罩在心头的一团乌云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声音软了下来:“我有点困了。”
陆言廷闻言,便扶着他躺下,给他盖上了薄被。
他坐在床沿,看着有些虚弱的徐清枝,缓缓低头,在对方额头处轻轻一吻。
一滴水迹跟着那个吻落了下去,滑入徐清枝发间。
徐清枝眼皮颤了颤,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但他没睁开眼,只是握紧了陆言廷的手。
……
到达川西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这一路上,徐清枝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下车时意识不清,只能由陆言廷将他背出车站。
他们坐车来到草原旅游区,陆言廷找民宿老板借用了厨房,给徐清枝熬了中药。
到了晚上,徐清枝的状态才好了一些。
夜幕降临,他披着一件薄外套,坐在房间的书桌前,一笔一划写着明天游玩的规划。
陆言廷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认真地落笔,即使那些字因为视物模糊、肿瘤压迫神经而歪七扭八。
写完后,两人爬上床,相拥在一起酝酿睡意。
陆言廷的手轻拍着徐清枝的背,像哄小孩子睡觉那样。
良久,以为徐清枝已经睡着后,他的手才慢慢停了下来。
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狭小的房间里格外安静,民宿外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叫,在这样的环境衬托下是那么清晰。
陆言廷仔细听着怀中徐清枝浅浅的呼吸声,毫无睡意。
夜渐渐深了。
陆言廷突然听到怀里的徐清枝轻声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勇敢。”
在陆言廷最初对他表白的时候,他也想过要逃避。
陆言廷何尝不明白。
他没有挑明,只是偏过头,吻了吻徐清枝的发顶。
“没事的,我陪着你。”
“不管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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