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二人按照写好的规划,第一站去了当地的寺院。
他们跟着信众一起绕着梵钟祈福,听师父们念经,然后去挂了经幡。
徐清枝身体不适,经幡是由陆言廷去挂的。
挂好后,陆言廷回到徐清枝的身边,两人抬头一齐看去。
五种颜色的经幡在风吹动下猎猎作响,仿佛吟唱起了上面刻好的经文。
风吹一遍,经便诵了一遍。
陆言廷听人说过,经幡的每一次随风舞动都是在向天神传达自己的愿望。
他握了握拳,眼神无比虔诚。
假如真的有天神,那他希望徐清枝来生可以快乐、幸福、自由。
第一站结束,两人回了民宿。
徐清枝很难受,回去后还昏迷了一次。
原本计划一天半就可以结束的游玩,却不得已花了三天。
前两天都是去体验了当地的一些文化,最后一站才是草原。
这里的草原并没有过度开发,没有那些花式多样的游玩项目,只有当地的人在进行骑马活动,还有一些牧民在放羊。
徐清枝与陆言廷先是观看了一下骑马表演,然后不知不觉走到了放羊的地方。
徐清枝听着此起彼伏的“咩咩”声,按耐不住,经得了一位牧民的同意后,如愿摸到一只小羊羔身上暖洋洋的毛。
而后,他和陆言廷离开,手牵着手在草地上散步。
草原上风大,及膝高的草被吹弯了腰,形成一片绿油油的草浪。
草浪中,徐清枝与陆言廷脚下速度加快,逐渐跑了起来。
陆言廷落后一步,眼含笑意看着徐清枝的白色T恤被风吹动,看到徐清枝半长的头发凌乱却自由。
倏地,徐清枝转过身看向他,朝他挥了挥手,突然向后倒去。
陆言廷瞳孔一缩,快步上前环住徐清枝的腰,在倒地之前翻身,自己垫在了下面。
他顾不上其他,低头焦急询问:“怎么了,头又晕了吗?”
入目的却是徐清枝灿烂的笑容。
“没有,只是觉得草地肯定很软,想躺下来感受感受。”
陆言廷一怔,片刻后,无奈地笑出声来,悬着的那颗心也慢慢归回原位。
两人没再说话,并肩躺着,眯着眼看天上的云。
看了会儿后,徐清枝闭上眼假寐。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最开心最放松的一段时光。
不用为疾病忧愁,不用看见讨厌的人。
远处有软绵绵的“咩咩”声,耳畔有风吹拂而过的声音,爱的人又陪在身旁,一切都是那么的惬意。
……
两天后,徐清枝的病情再度恶化,他们不得不回了江市。
因为病情严重,医生建议一边化疗一边继续吃中药。
徐清枝接受了,不过拒绝了住院。
在林函音担忧的目光中,他拉着陆言廷的手,只虚弱地道:“我们回家吧。”
回他们的家。
之后,上午他由陆言廷带着去医院化疗,下午便回家休息。
期间,林函音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医院里,似乎亲眼看着他化疗,才能稍微放心。
有时徐父也在,夫妻俩看着难受得紧闭双眼的徐清枝,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这一天,徐清枝的精神好了一些。
化疗结束后,他在家里坐着,看着窗外正好的阳光发呆。
许久后,他主动打电话联系了林函音,约她和徐父下午五点到一家餐厅一起吃饭,说有话想跟她们谈谈。
林函音欣喜同意。
挂断电话后,徐清枝看向一旁的陆言廷。
他正想说什么,陆言廷却握住他的手,道:“我明白,我陪着你。”
徐清枝轻笑,点了点头。
还不到五点,林函音便早早地在包厢里等着。
徐清枝到的时候,她已经点好了一些菜,全都是清淡易消化的。
徐清枝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又看了眼林函音,发现她两鬓多了好多白头发,脸上的皱纹也明显了些,眼神带着忧郁。
“清枝你来啦,快坐吧。”
“我没让你爸爸来,免得他又控制不住脾气,说些难听的话。”
她小心地打量着徐清枝脸上的表情,递过菜单,道:“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爱吃的,再点一些。”
徐清枝沉默坐下,没去看手边的菜单,而是道:“不用了,太多也吃不完。”
“也对。”林函音悻悻坐下。
她看向徐清枝,眼含期待地又问:“清枝,你今天找我,是决定要做手术了吗?”
“你放心,你爸爸找到了很有名的开颅手术专家,一定可以……”
“做手术是唯一的治病手段吗?”徐清枝淡淡地打断了她。
他直视着林函音的眼睛,平静地道:“为什么您认为做手术就一定会痊愈呢?外婆当初……不就是这样走的吗?”
林函音怔了怔,“清枝,你是因为当初外婆手术失败,所以才害怕做手术吗?可是现在医疗水平比以前好得多,一定可以……”
徐清枝收回视线,“您很有勇气,可也请您能允许我懦弱一些,不要逼迫我、替我做决定。”
“这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
林函音沉默了下来。
她局促地看着徐清枝,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先不说这些了,吃饭吧,不然待会儿菜都要凉了。”
可徐清枝并没有动筷,林函音见状有些惊慌:“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
徐清枝回道:“开始化疗后就一直都没什么胃口,您吃就好。”
林函音:“这……那你喝点这个汤吧,什么都不吃,怎么受得了。这个汤很好的……”
徐清枝看着她着急地去盛汤,垂下眸,道:“您和父亲一直都是这样,总是将一些自以为好的东西强加给我。”
林函音动作一顿。
徐清枝抬头看着她:“有些话,我一直都没有跟您说起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和您聊过天。接下来的话,我希望您能听我说完。”
“被你们接到江市后,可能是因为缺少了八年的相处时间,一开始,我对你们很陌生,但也心怀期待……”
徐清枝将这十六年来的生活诉说了一遍,语速平缓,不悲不喜。
他说到了林函音对他的恨和忽视,说了徐父爱面子和对他的高要求,说了他们无数次对他的误会。
他说他其实很讨厌宋潇。
在成年后,宋潇总是端着一副“哥哥”的架子。
在徐父和林函音因为徐清枝而难过时,宋潇就会替他们管教他。
这让徐清枝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而自己面对他们时,从来不是平等的地位。
“你们总是用我不知情的事来惩罚我。在九岁生日之前,我不知道我的生日和哥哥的死是同一天。”
“在被你们看到U盘内容那天之前,我不知道小时候那个老师对我做的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你们却在心里假定了我必须知道。”
徐清枝说完,缓缓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润润干涩的嗓子。
饭桌对面,林函音盛汤的勺子早已掉到了汤底。
桌上,一口未动的饭菜逐渐变凉。
她茫然坐着,听着徐清枝平淡的讲述,有些回不过神来。
“被周宁桐霸凌一年,我从来没想过告诉你们,是因为我知道你们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指责我。”
“指责我冲动为同学出头、我先惹事,亦或是我无能?我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个遍,不知不觉间,连我自己都开始责怪我自己了。”
林函音眼眶含泪,张了张唇,想要解释:“不,我……我们……”
不会指责你?
她猛地停了下来。
因为她突然发现,那时的她对徐清枝不闻不问,而徐父又是那么严厉,他们或许真的会如徐清枝所说,去指责他……
徐清枝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握了握拳,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小时候,我们写作文歌颂父爱、母爱,这样的爱好像是我们天生就拥有的,但好像并不是所有人都天生拥有这样的爱。”
“有些父母,他们爱自己的面子、名声,大过于爱他们的孩子。”
徐清枝停顿了很久,看着餐桌桌布的花纹,缓缓道:
“我很早就知道了,我也接受你们不爱我的事实。”
林函音已经泪流满面。
她颤抖着手,摇头哽咽:“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清枝,爸爸妈妈是爱你的……”
徐清枝轻轻摇头,不留情面地揭穿了林函音与徐父作为父母的不合格:
“你们以为的爱,就是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强行替我决定了我的人生。”
“这样的爱,像枷锁一样困着我。”
他扶着餐桌慢慢站起身来,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最后的日子,让我自己决定如何活着吧。”
林函音也跟着站起身,来到他身边,伸手想要拉住他:
“对不起,清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原谅我们吧……”
徐清枝抿紧唇,却无法说出“原谅”二字来。
他不再说话,轻轻挣脱林函音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
夜幕已然降临,街上霓虹闪烁。
陆言廷靠在路边的车外,见徐清枝出来,上前将手上的薄外套披在他身上。
两人一同上了车,徐清枝疲惫地靠在座椅上。
“以前还没成年的时候,我曾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歇斯底里地哭着控诉他们,诉说我的委屈。”
“但在现实里,这样的事,我是不敢做的。”
他顿了顿,眼神迷茫,喃喃道:“没想到,我还是做到了。”
只不过并没有歇斯底里。
开了头后,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很平静。
陆言廷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清枝,你做的很好。”
徐清枝回握住他,道:“谢谢你,陆言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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