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函音谈话后的第二天,徐父的电话打到了陆言廷的手机上。
徐清枝看到后,按了接听键。
一开始,电话两头都只有一阵沉默。
徐清枝没有出声,静静等着。
良久,徐父疲惫的声音才从那端传来:“这么多年,对不起。”
他顿了顿,道:“是我把自己的抱负强加给你,没有问过你的想法。遇到什么事,也总是第一时间责怪你没有做好,在心里已经给你预设了不够好的形象。还总是拿你和宋潇、清云对比……”
“我并不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陈述我这个做父亲的,这些年来的错误。”
“我不是合格的父亲,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清枝,我知道你很优秀。”
徐清枝静静听着,在徐父说完后,他才应了一声:“嗯。”
电话那头,徐父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在说出一个短促的“我”字后,又沉默了下去。
电话久未挂断,徐清枝看着已有十来分钟的通话时间,道:“挂了吧。”
徐父道:“嗯……好,挂了吧。我们不会再去打扰你了,你……保重好身体。”
徐清枝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黑下来的手机屏幕,好一会儿才道:“让他们道歉,并不是我坦白的目的。”
“但是,这么多年的困扰……现在也算是有了结尾。”
他只是想要坦白,不在乎林函音和徐父会有什么样的回应,也不稀罕他们的补偿。
抗议父母的不公,是他年少时的执念,只是一直没能鼓起勇气做到。
在生命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他终于做到了年少时他不敢做的事。
“我知道。”陆言廷握住徐清枝的手,问:“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陪你。”
徐清枝转过头来看着他,思索片刻后眨了眨眼,道:“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过不需要你陪着我。”
陆言廷一怔,眼神担忧。
徐清枝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放心。”
*
之后的一周,徐清枝时不时就会外出一趟。
陆言廷担心他,但也只是送他到目的地,然后就在车上等候。
徐清枝不想告诉他,那他就不问。
一直到了四月三十号,陆言廷的生日这天。
今天不用化疗,陆言廷早上起来后没舍得叫醒徐清枝,让他睡到了自然醒。
徐清枝醒来时精神不错,吃过早餐后,他到书房里拿出了一张偷偷藏好的光盘。
他转过身递给陆言廷,眼睛弯了起来,笑意和今天的阳光一样温暖:“送给你的,生日快乐。”
陆言廷怔怔站在书桌前,视线落到徐清枝的脸上,又移到那张光盘上。
他顿时明白了,“你这一周,是在忙着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给他准备生日礼物,就是徐清枝说的“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嗯。”徐清枝点点头。
“里面只刻录了一首纯音乐。”他抱歉地笑了笑,道:“可惜没能填词唱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光盘从包装的袋子里拿出来,弯腰放进电脑里播放。
那是一首轻快的曲子,前面主要是雀跃的钢琴声,而后又加进了忧伤缠绵的小提琴音,仿佛诉说着爱意和不舍,快收尾时,又只剩下了平静缓慢的钢琴声。
陆言廷仔细听着,好像偶尔还能听见细微的风声。
音乐播放完一遍后自动停止。
陆言廷看向徐清枝,轻轻一笑:“是你写的。”
是无比肯定的语气。
他听了五年徐清枝写的歌,钢琴声一出来,他就听出了独属于徐清枝的风格。
“对。”徐清枝道,“是我写的第一首歌。”
陆言廷愣住。
“你捡到的那一张稿纸上,那首歌其实并没有写完。在你将稿纸还给我之后,我这才有机会将后面的补上。”
“刚开始写它的时候,我就想着要送给你。现在,终于做到了。”
陆言廷喉结滚动几下,鼻腔有些泛酸,嗓子眼仿佛也被人掐住似的疼。
在眼眶彻底湿润前,他上前抱住徐清枝,哑声道:“谢谢你,清枝,这份礼物很好。”
徐清枝回抱住他,语气轻松地叮嘱道:“光盘需要好好保存,如果不小心损坏了,可以找人恢复。或者你还可以再拷贝一份到U盘里、手机里,不要弄丢了。”
他顿了顿,又长叹一声:“幸好我还有创作的能力,能给你留下点什么东西,一直陪着你。”
陆言廷闻言,身体僵硬了一瞬,片刻后双臂微微用力,抱紧了徐清枝。
他垂头埋在徐清枝颈间,声音有些哽塞:“好,我记得的。”
肩头上的布料变得湿润。
徐清枝不再说话,眼神温柔又带着不舍,安抚性地轻拍着陆言廷的背。
今天的阳光温暖,风也温柔。
*
下午两点,陆言廷的父母特意到江市来给他过生日。
夫妻俩买了很多菜,刚进门,还没把菜放下,余女士就发现徐清枝比之前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太好。
她心疼地皱着眉,上前拉着徐清枝打量:“清枝,言廷是不是没有照顾好你,你怎么这么瘦了。”
她和陆父都还不知道徐清枝患有脑瘤的事。
徐清枝笑了笑,安慰道:“最近遇到了点小问题,愁得吃不下饭。”
“都吃不下饭了,哪还是什么小问题。”余女士叹了口气,道。
“有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你只要说,我们都会尽力帮你。”
徐清枝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好在这时陆言廷从料理台那边走过来,替他解了围:“没什么事,都解决好了。妈,你们怎么想着来给我过生日了?”
余女士转过头,道:“你这三年一直忙工作,我们都没有给你过生日,今年的就不能敷衍着过了。”
她看着徐清枝,又道:“之前清枝你生日那天,我跟你叔叔也想来给你过的,但是言廷不让我们来。”
那天他计划要告白,怎么能让别人来当电灯泡呢。
陆言廷笑了笑,拉住余女士往厨房走,转移了话题:“妈,你做的猪肚煲鸡最好吃了,正好今天教教我吧。”
“行,这菜费时,是得提前开始做。”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半开放式的厨房。
徐清枝也跟了上去,但因为厨房面积有限,最后得到了在餐桌边准备果盘的任务。
也就是将那些水果拿出来洗一洗,然后放到盘子里。
这项任务很快就完成了,徐清枝放好果盘,便无所事事地坐在餐桌边,看着厨房里忙活的三人。
看着看着,他渐渐靠住了餐桌沿,精神也不大好。
在陆父和余女士不注意的时候,陆言廷溜到餐桌边,低声问:“还好吗?”
徐清枝抬起头,道:“有一点难受。”
他说一点,那估计已经是很难受了。
陆言廷抿紧唇,扶着他回房间休息。
在余女士问起徐清枝的时候,陆言廷道:“他有点困,去睡午觉了。”
余女士了然,转头继续和陆父处理食材,偶尔笑着夸陆父几句削皮削得真薄,刀工真好。
陆父放下手里的土豆,转手又拿了山药,闻言打趣道:“你看你妈,老是这样哄着,让我心甘情愿地做事。”
余女士拍了他一下,道:“你不就吃这套吗?”
两人笑了起来,陆言廷也应和了几声。
笑过后,陆父和余女士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陆言廷嘴角的笑容缓缓淡去,切菜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转头看着父母的身影,静立了好一会儿。
*
晚饭时,徐清枝打起精神多吃了一些。
虽然已是平常饭量的三倍,但还是很少。
余女士注意到后,也没劝他再吃,只说胃口是要慢慢养的,晚上也不宜吃得太多了。
徐清枝怔怔地听着她嘱咐,在她说完后,才应了一声。
饭后突然下起了小雨。
陆言廷和余女士去收阳台上的衣服,徐清枝则跟陆父一起收拾碗筷。
将洗好的碗筷都放好后,陆父看见米袋见了底,便说下楼去买袋新的。
徐清枝来到客厅,却发现陆言廷跟余女士还在阳台上没回来。
收几件衣服用不了多长时间才对。
他有些疑惑,走到落地窗边,发现陆言廷和余女士坐在角落的凳子上说话。
两人都背对着客厅,因此并没有看见他。
徐清枝正要开口,却见陆言廷拿出自己的钱夹,道:“妈,这里面有两张卡。建设银行那张的密码是你跟爸的生日数字,你的在前,爸的在后。工商银行这张密码是401430,别记错了。”
余女士接过了钱夹,有些不解:“怎么好端端的把银行卡给我了?”
陆言廷轻笑一声:“卡放在你那里,我放心。”
“而且你也知道,我在研究所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还不如给你,你帮我好好存着。”
余女士摩挲了两下钱夹,狐疑道:“你追清枝是不是没成功?”
陆言廷愣住。
余女士又道:“你要是告白成功了,钱可以给他管,干嘛给我呢?”
陆言廷失笑。
徐清枝看到,他的眉眼在隐约的灯光下,是那么温柔。
“如果失败了,我现在就不在这里,而是已经灰溜溜回研究所了。”
余女士这才放下了心:“也是。”
她又想起了什么,道:“你的假期快结束了吧。你回研究所之后,清枝怎么办呢?”
陆言廷沉默下来,侧过头,额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
“我会陪着他的,总不至于跟他天各一方。”
余女士“没眼看”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我儿子居然还是个恋爱脑。”
陆言廷忍俊不禁,“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余女士摇着头,道:“总之,你们有自己的打算就好。”
“嗯。”陆言廷点点头。
他双手交握着,垂下头,有些絮叨:“妈,你跟爸要保重好身体,一年一次的体检不要忘了做。爸血糖有些高,你得注意一下他的饮食。天气湿冷的时候,你记得注意保暖,少出行,不然你关节又要痛了。”
余女士越听,眉头却逐渐皱了起来:“言廷,你突然跟我说这些,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像是……”
“没有,你别多想。”陆言廷抬起头打断了她。
他笑了笑,道:“只是回研究所后,怕是一待又是好几年,所以想提前叮嘱你们。”
余女士“哦”了一声,“放心,我跟你爸都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清枝。”
“嗯,我知道的。”
“进屋吧,衣服都收完了。”
话音落下,母子俩都从凳子上站起身来。
回到客厅的时候,徐清枝正阖着眼靠在沙发上,眉头轻轻拢起。
陆言廷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问:“回房间休息吧?”
徐清枝睁开眼注视了他很久,才缓缓摇头。
晚上八点,余女士和陆父便说要回去了。
陆言廷和徐清枝本想留两人再住一晚,但两人身为海城大学的教授,明天早上都有课,实在无法在这里过夜。
陆言廷于是不再劝,与徐清枝一起送二人下楼。
“在下雨呢,你们快上去吧,你爸的车停的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陆言廷让徐清枝留在楼道里,撑着伞还是将二人送到了停车的地方。
如余女士所说,走几步就到了。
路灯下,陆言廷忍不住叮嘱道:“爸,晚上开车慢一点,累了的话就靠边停下好好休息,千万不要疲劳驾驶。”
陆父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知道的,快回去吧。”
余女士道:“放心,我会提醒你爸的。”
陆言廷点点头,却还是站在那儿,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
一家三口又忍不住互相叮嘱一番,最终,陆父和余女士上了车,陆言廷站在路灯下,目送着车子远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已暗下来。
徐清枝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三人在车旁说话,看着陆言廷雨幕中的背影,看着陆言廷转过身,从明亮的路灯一步步走进漆黑的楼道中。
陆言廷收起伞,轻轻抱住了黑暗里的他。
“走吧清枝,我们回家。”
不知不觉间,徐清枝早就泪流满面。
【没事的,我陪着你。】
【不管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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