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油画,虽然她没有李怀石的绘画天赋,也没有他的功力深厚,但仅仅是个孩子的肖像画,作为一个入门级的爱好者,她自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反正身为主角的女子已经完成,她只要完成画里的配角就好。
小绿勾唇,轻蔑一笑,就不知道这个配角是画里的配角还是现实中的配角,一切都要看李怀石这个主角的抉择。
李怀石挣扎着起身,双脚不由自主地颤抖,仍旧凭借一股子毅力想要倾身向前,踉跄几步,却最终栽倒在画架附近,在他即便竭尽全力伸手,也距离画架只差毫厘的地方。
他在虚空之中徒劳的抓握,仿佛才能昭示他的竭尽全力,然而都是虚无,他所能够到的,摊开掌心,什么也没有。
双手抑制不住的剧烈抖动,意识到自己的无望,李怀石崩溃嚎叫,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
小绿低头,如同看戏一般,看着他的绝望无助,手上沾了几笔颜料,毫不犹豫就往画作上面挥洒。
“不……不……”
李怀石绝望的哭嚎没有换得哪怕一丝的怜悯,小绿下笔有如神助,甚至是越来越快。
眼睛。
鼻子。
嘴。
寥寥几笔,即便是画不出照片中孩子的神韵,但至少在五官轮廓形状方面,无可指摘。小绿满意的笑,像是打量自己得意之作,前进后退反复确认在远观或者近赏,都完美无暇。
痛苦得几乎失去力气,瘫倒在地的李怀石就这样无助的,绝望的,看着小绿一笔一划,破坏着他的爱人,破坏着他的画。
泣不成声。
月光阴柔,即便是越过窗棂,洒落到房间之中,也是让人感到恶寒,一股沁凉如同阴毒的蛇,吐着信子,窜过他的后背。
昏暗的室内没有一丝光亮,在小绿的脸上,月光和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斜斜的切下一道锐利的明暗交界线,没有任何过渡!
哪里还有干净明媚的感觉,他看着她,只想不住的后退,退到墙角,仿佛后背抵住墙壁才能获得些许助益,至少让他有力量能够站起来,站起来反抗邪恶!
李怀石的退缩让小绿笑得越加兴奋,她捂嘴轻笑一声,银铃似的笑声此时听来却像是来自地狱勾魂的修罗,她弯腰凑近他的鼻尖,哑声道:“害怕了?”
李怀石瑟缩着,全身难以自抑的不住颤抖,嘴唇也哆嗦着,没有丁点儿血色,他努力张了张嘴,声带却发不出任何碰撞的声音。
小绿温柔伸出手,轻抚过他的脸颊,笑容即是再完美无瑕,在月光和黑暗的交错之下,也只剩致命的诡异和危险。
抬手奋力想要挥开小绿,却使不上劲儿,打量着李怀石徒劳无功的反抗,小绿得意的笑得越加妖冶,置身在森冷的月光之下,她的身形轮廓似幻似真,只有眼角那颗泪痣,反复提醒着李怀石,这人不是她!
既然对方不愿意亲密接触,小绿也不勉强,她收回手转身,走到画作之前,又自上而下的睥睨着缩在墙角的李怀石,此时低矮的身形倒显得他愈加像个需要帮助的弱者。
小绿唇边笑意未散,低声打趣,“先前的气势哪里去了?”
对于她的质问,李怀石恍若未闻,只是眼神空洞的回视她。
好像被木然对待有些不过瘾,小绿歪着脑袋思索一阵,忽然轻笑一声,像是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她锐利的眸子扫向他,柳眉微抬,眼里尽是戏谑。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放空自己来做逃避,既然如此,那事情倒是简单了,无非就是让李怀石面对现实。拧松画架,原本固定在上边的油画框顺势滑落,眼疾手快的小绿一把接住油画框,顺势左右手平摊,画作呈现在自己眼前。
小绿目光在画作之上,像是细细品味,不疾不徐,边瞧着还边点头轻叹,“只怕又是一副传世佳作啊!”
画架松动的声音早就引起李怀石的注意,空洞的视线在油画框下落的瞬间已经聚焦,他冷眼注视着小绿的一系列动作,却猜测不出这个神秘莫测的女子接下来还有什么后招。
李怀石警惕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反观小绿倒是一派闲适轻松,自顾自的赏画,眼里不时闪烁赞赏的精光,演绎得如同一个对画作极度痴迷的疯狂粉丝。
下一刻,小绿兴奋的抬眸,目光和李怀石短兵相接,猝不及防的李怀石顿时败下阵来,他慌忙收回注视,却不知他的眼神早就被小绿扑捉。
“你看看,好不好看?”她把画朝着李怀石的方向侧了几分,确保李怀石能看清楚,还指着画上的小孩,沾沾自喜地问:“你看我画得像不像?”
有心逃避现实的李怀石眉毛皱成一团,他别过头,不想再看那幅画。明明是一个明媚动人的女子,为什么会抱着一个孩子,他不想,更不愿意承认事实。
还要逃避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小绿两步并到他面前,一把捞起他胸口的衣襟,早已瘫软在地的李怀石还试图挣扎几下,最终徒劳无功,败下阵来。只能任由小绿一手拿着画,一手拉着他的衣襟,一路拖行,从工作室到那扇紧锁的阁楼门前。
“又锁了?”小绿把手搭在门上,自言自语。果然是跟李怀石的心一样,一言不合就上锁。不过——
这有何难?强行破门她是做不到,万幸她早就准备好备用钥匙,熟稔又优雅的开门,在因着开门而起的劲风,阁楼内部无数尘埃漫天飞舞,小绿才不管会不会憋闷,一把将坠在手边的李怀石整个丢了进去。
阁楼年久失修,又没有安装照明。李怀石被丢到月光透过气窗,投射下的光柱之中,周遭一片黑暗。随着一声沉闷的关门声,他茫然四顾,根本找不到小绿的身影。只听得木质地板被身体重量压着,发出绝望的呻吟。
漆黑的环境,沉闷的空气,忽远忽近的脚步,在一步步摧毁李怀石仅有的理智。
“啊——”
他被逼得发出最歇斯底里的尖叫。
带着讥讽的笑声在某个角落响起,包含着透骨的凉意,李怀石惊恐万分,他慌乱的盯着声音的来处,尽管此刻望去,依旧是一片漆黑,然而他所能做的,只有全神贯注的警惕。
几声火花石刮擦的声音响过,他看到那个角落里面闪过零星细碎的火花,下一瞬,幽暗的火苗燃起在打火机上边。
火光微弱且摇曳,忽明忽暗的映射在掌控者的脸上,小绿扬起诡谲的笑容,经由光线自下而上的照耀,她的眸子几乎隐匿在阴影之中,更添几分诡异。
“怕了?”小绿轻声询问。
小绿邪肆的笑容越加妖冶,她将打火机靠近自己的脸,狭长的眸子如同狡猾的狐狸,释放出让人捉摸不透的光彩。
轻启唇瓣,她一张一翕带出的气息让火焰奄奄一息,“让你看个更好看的。”
握着打火机的手朝身侧一挥,微弱的火光照射到更多的环境,倒是让李怀石能看真切些,他长舒口气,黑暗会让人发狂,感谢能给他短暂光明。
然而火光之后的景象没有让他如愿,反倒是神经愈发紧绷起来——
目之所及,是他亲手绘制的墙画,是他心心念念,一笔一划绘制的她,是他的此生所求。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一颦一笑,都深入他的骨髓,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她的轮廓。
是,是他先前错了。他不该失手泼上红色颜料,他后悔过,但大错已经铸成,如同被泼上的颜料,再难洗掉,亦没有后悔的机会。
墙上的一个个她,此时此刻,都看着他,盯着他,淌出血泪,像是在控诉他的无情。
李怀石面临崩溃,眼里禁不住的也淌下眼泪。
还嫌不够,小绿勾唇,她决定再加一把火。倏地一个轻响,似乎一个白色的东西被丢到李怀石的眼前,泪眼朦胧的李怀石眼里白茫茫一片,一时间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李怀石抬手,将眼前的泪擦掉些许,再去定睛瞧,最后看到那幅画,那副随同他一起,被小绿带上楼的画。是他临摹那对母子照片所绘,是青春不在的她。
他恍惚着抬头看看墙壁,再低头反复确认,不愿意承认二者竟然是同一人!他根本没办法接受画中人已经年华老去!
“不……不是……”他嗫嚅,“这不是她……”
“她没有老……”
“哦?”小绿提高了声调,仿佛在跟他确认,“谁没有老?”
“你……”李怀石倏地抬头,双目通红的盯着小绿,“你这妖孽,要来害我!”
小绿哑然失笑,“李学长,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李怀石哆嗦的摇头,试图逃避事实,嘴里依旧喃喃,“她没有老,她没有老……”
小绿歪头蹲在他身侧,用迷离的腔调同他轻声道:“那你觉得,她现在多大?”
蓦地回头,李怀石盯着小绿的脸,月光之下,她的脸和记忆中的她重合在一块。李怀石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第一次,他无法分清谁是她,而谁又是小绿。
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反复提醒自己,看眼下的泪痣!
李怀石努力集中所有注意力,连带眼皮都激动的震颤,手哆嗦着,颤巍巍撩开小绿额角的鬓发。月光之下,几缕鬓发被撩开,掩映之下的阴影也随之消失不见,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
小绿眼下的泪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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