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仿佛被无限延生般,永远走不到尽头。
许如归清晰地记得,路旁一堆的碎石已经路过整整五次了。
“这情景,倒像是民间所说的鬼打墙?”邢孟兰也停下来,思索道。
许如归握住剑柄,猛地一拔:“应该是了。”
剑身透露着寒光,与从天而落的月光相叠。
两人身处鬼打墙中,便再无顾忌地聊。
邢孟兰见了她的动作,没好气道:“区区小鬼罢了,这你也怕?”
“不是。”许如归更加抓紧了剑柄,反问道,“这里可是被妖魔入侵的地方,又怎会有鬼类?”
“你的意思是……”
许如归:“鬼类地位最低,随时都会命丧于妖魔手中,所以它们为何会在这里?不怕死吗?”
“我知道了,江城每晚都会有人离奇失踪,只怕他们是惨死于此,心有不甘,怨气滔天就化身为鬼,但肉身被埋在许宅,因此也只能盘踞于此。”
“不错,看来你也不蠢。”许如归轻笑一声。
邢孟兰笑着摇头:“你还真会以牙还牙。”
“多谢夸奖。”
许如归将灵力灌入剑中,使其浮在空中,随着手中的印结不断变化,剑也不停地抖动,吸收周身鬼气后,就径直往一旁的竹林飞去。
寒光闪过,一根细竹被斩断,原本阴森森的鬼打墙幻境也如退潮般消散。
“鬼打墙而已,用点小法术吓唬吓唬得了,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啊。”邢孟兰调侃道,“而且你怎么还在用这把普通的剑?”
许如归收回剑,自动忽略她后面那句话:“若不给它们点教训,只怕要遭鬼小瞧。”
两人寻至断竹,惊奇发现其切口处冒着汩汩鲜血,方知腥味的来源是在此处。
许如归又接着斩断旁边的几根细竹,无一例外地流出血液,甚至有些竹内还掉落出根根白骨,以及……卷成一坨的烂肉。
她强忍着恶心去翻检腐肉,仔细辨认这是人体的哪个部位,声音颤抖道:“这、这是……人皮?!”
两人的胃里都不禁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呕出来。
她们从未见过这么恶心的尸身,里面裹着蛆虫蚁群,沾着泥土血液,散发出阵阵恶臭。
许如归心想,许宅后院为何会有这些东西,以及舅父又想耍什么花样。
忽然,背后有一道强大的妖力袭来,许如归顺势抬剑去挡,但因手上沾满血液,剑不慎从手中滑落。
她不得不接下这一击,后背重重砸在地上,碎裂的竹片刺入体内,使她动弹不得。
邢孟兰早有所防,立即召唤出金盾抵下这妖力。
许如归抬手捏住一缕妖气,内心惊道:果真是六阶大妖?
妖力来势汹汹,接二连三地袭来,全部涌向许如归。
与此同时,周身的黑气瞬聚暴涨,化成一道鬼影,将这些妖力全部吸纳转移,又用一柄类似斧头的工具将妖气劈出一条路。
鬼影的动作迅疾,未等她们反应,就已将其带离许宅。
城北荒地。
许如归盘腿运功疗伤,邢孟兰则在其身后输送真气相助。
伤势已恢复大半,许如归踉跄着站起身,看眼前的一团黑雾,疑惑道:“你是谁?为何要救我们?”
登时,黑雾在空中散开,一名女子站在其中央。
是她?
许如归诧异,突然察觉周身阴冷的鬼气变得愈发的淡。
真是奇怪。
凌清云一袭绿衣,款款而立,春风吹过她破烂的裙摆与发尾,却未能动她眉宇间半毫英气。她手握长柄斧,微微抬手,斜眼看着她们。
虽身为鬼魂,但不失生前的那股英姿飒爽。
她收回武器,面朝两人作揖道:“江城凌清云。”
邢孟兰也抱拳上报家门,许如归却看着凌清云片刻出神。
她怎么成了一只游鬼?
不一会儿,许如归作揖道:“赤衡宗……千茗。”
凌清云听到这个名字,眉尖一抽,零碎的记忆从脑中闪过,她抬眸细看许如归的眼睛,
许久,她松口气,无奈作揖道:“许久不见,许瑜。”
月色清浅,照亮荒地,远处的斑驳树影随风轻舞,发出潇潇声动。
“……你怎么认出我的?”许如归扶额,摘下面纱。
经历一场打斗,这面纱完好无损,仍纹丝不动地覆于面上。
“名字。”凌清云收起武器,叹气道,“你祖上姓千,又是茶商,很难不知。”
“不愧是凌少主,任何谎言都难逃你眼。”许如归嘴角抽搐道。
凌清云身姿挺拔如修竹,神色端正道:“多年未见,你倒是一如既往,喜爱咄咄逼人。”
“是么……”许如归怔住片刻。
从前的她……是这样的人吗?
她记不清了。
这场寒暄并未持续太久,许如归与邢孟兰直接切入核心,追问凌清云许宅为何会有如此异状。
凌清云早有所料,将许宅后院的异常来源全盘道出。
人人皆道百姓离奇失踪始于近些年,但只有她知晓,这件事从五年前就开始了。
因为她凌清云。
就是第一个失踪的。
五年前的中元节,身为江城少主,凌清云不得不在盂兰盆会留至深夜,好不容易得以脱身的她快速往家赶,丝毫未能注意到周身浮起的大雾,直到浓雾把路遮得严严实实后,她才警惕过来。
但没多久,凌清云就眼前一黑,彻底晕厥过去。再睁开眼时,她就发现自己身处在许宅后院。
江城鲜少有人喜爱荼蘼,唯有许家一户人种植,因此凌清云一见到莹白如雪的荼蘼花时,就快速反应过来自己身在许宅。
然后,就发生了她毕生不能忘之痛。
活人剥皮。
饶是化为怨鬼,凌清云也还是没办法忘记,那双手是如何在她身上游离,寒冷锋利的刀片又是如何划破她的身子……喷溅的血液和裸露的森森白骨,她始终都不会忘记。
整个过程中她意识清醒,未因剥皮之痛而亡,直至人皮被完整剥落,她才咽下最后一气。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凌清云看清了剥皮之人。
是许家大公子。
许如辉。
听见他的名字,许如归心神微动,下意识拧起眉头,眼里也染上戾气,但她并未开口质疑,而是耐心听着。
“彼时我并不知他为何如此,直到……”凌清云目光一转,看向许如归,“直到我见到了‘你’,就是你方才护送回来的‘人’。”
许如归微眯着眼,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此乃许如辉特地寻来的狐妖,有千颜幻相之术,专门化作你的模样。但其技不精,还需以人皮为介,因此许如辉才会残害百姓,剥取人皮,而百姓的尸骨就葬在竹下。”
许如归懒抬眼皮,眸底寒星隐现:“还有呢?”
“许宅深处还藏着许多妖兽,而且在我死前许如辉就已经修魔,当年许家惨案的真凶,恐怕就是他。”凌清云又补充道。
“但是……”一直默不作声的邢孟兰倏然开口,疑惑道,“她兄长不是在当年为护她而死的吗?怎么会……”
凌清云闻言皱眉,即刻反应过来,视线直锁许如归:“你不信我?”
她们虽自幼相识,但关系极差。
初遇是在上元节的灯会,千盏花灯映得长街如昼。
为得礼品,凌清云绞尽脑汁才吟对出一句诗来,却被许如归点出不好。
她是城主之女,又是江城上下,唯一被天道指定修炼剑道之人,自小就清高倨傲,从不容人指摘半分。
经此一事,她便存心针对许如归。
而许如归也不喜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便相互生厌。但家中经商,许如归难免要与她见面,只能明面上客客气气维持礼节,然后再私下碰头呛上几句。
日积月累,两人之间的嫌隙愈发深重,甚至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
回想起从前种种,凌清云不禁捏把冷汗。
要许如归信她,怕是难如登天。
若是旁的还好说,偏生是许如归最敬爱的兄长,许如归又怎会只听信她一面之词?
许如归低笑,自鼻腔轻哼一声:“嗯。”
音调弯转似问,又非问。
凌清云心猛地一沉。
“毕竟我亲眼见他身死,很难信你。莫慌,我自会查证。”许如归瞧见她的指尖紧紧绞着衣角,心里浮起一丝伤感。
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这样不安的凌清云,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凌清云终是松口气,敛眸轻喃道:“……是我错了。”
她以为许如归会为此动怒然后离去,或者将她打个魂飞魄散。
“嗯?”许如归不解。
“你变了,与以前不同。”凌清云的目光落在许如归手中的剑上。
她识得这柄剑,是赤衡宗的。
那年她在剑宗修学,曾与赤衡徒子交手过几次,从此萌生出要入五行宗派的念头。
没想到最后拜入五行宗派的人,居然会是许如归。
当真是造化弄人。
真是应了那句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许如归揉揉发酸的肩:“是人总会变的,你不也一样?”
是了,化为鬼魂的凌清云收敛往日毕露的锋芒,褪去盛气凌厉,平添温婉柔和。
凌清云无声苦笑。
许如归垂眸思考。
她并非不信凌清云,只是其中蹊跷太多,关系盘根错节,难以辨别。
她想开口询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今日乔潇也曾提及她兄长,那时她还觉得是舅父的阴谋,但当凌清云说出剥皮之事后,她便开始迷茫。
她了解凌清云为人,断不会在这等事上扯谎。
这一切,居然不是舅父的诡计吗?
但是……她明明亲眼看见兄长死在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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