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袭袭,到凉亭里却忽地冷下来。
坐诊台上没有医书古籍,只摆放了一个医箱,其中全是药膏,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味道。
茶香、百合香、脂粉香……
许如归卸下遮阳笠,琥珀色瞳仁如深潭般,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
眸光如刃,似要将其寸寸剖解,看透心思。
穆神医身着一袭月白锦缎长袍,秀金袖口皆是用金线绣着的祥云纹样,金线在日光下泛着点点光泽,透露着说不出的雅致贵气。
看上去还挺像医者那么回事。
这个人的身上,也并无妖气。
但其气息,与昨日的许瑜儿一模一样。
果然是她,六阶狐妖。
“先付定金,十两银子。”穆神医语气不善,她也没看着许如归,而是低头整理医箱。
许如归入座,拿出银子轻放到桌上,向前推送。
穆神医的目光被银子吸引了去,她拍了拍手上的药粉,拿走银两后才肯正视许如归。
“什么病?”穆神医问。
许如归摘下面纱,佯装伤感道:“刀伤,若神医能治,我家主子愿出白银千两。”
随着面纱的滑落,脸上赫然出现几道交缠的刀痕,增生出的皮肤泛白,边缘渗出点血红,显得狰狞恐怖,实在吓人。
在旁的蕊儿被吓了一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而邢孟兰对这幻术早已见怪不怪,却独独对许如归的那声“主子”感到暗爽,她传音笑道:“我可没那么多银两。”
许如归没理她,而是抬眸看向眼前的“神医”。
穆神医伸手捧起许如归的脸,又把头凑过去,柔软的手指慢慢抚摸那刀伤,感受着凹凸不平的肌肤纹理。
面对她抚摸的动作,许如归丝毫不慌。
幻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感受到真实。
而这一点,她正好会。
好奇怪,这穆神医的手指为何会如此冰凉?像林听意床下的玄冰,还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为何会这样……
许如归抬眸,直视穆神医。
穆神医肤若胜雪,脸颊微红如同升起粉色薄雾,眉微弯而细长,下接狐狸眼,眼尾上勾,眼眶中的墨色瞳仁蕴着阴气。
穆神医突然放开她,黑色的眼珠子一转,语气不耐烦道:“这个我没法治。”
“为何?”许如归心中一紧,余光瞥见穆神医的鬓边。
略微凌乱的发髻上,插着一把银棠步摇。
这步摇甚是熟悉。
“治不了便是治不了,哪有那么多为何。”穆神医低头继续摆弄一罐罐药膏。
许如归嗤笑:“这位姑娘说你最擅长刀剑伤,穆神医这是要自砸招牌吗?”
“所谓招牌砸了就砸了,只是虚名而已。”穆神医注意到她的眼神,纤纤玉手抚上步摇,笑道,“小姐可是喜欢?这乃是许兄送我的信物,若是喜欢,我便持赠于你,就当作我无能医治的赔罪。”
空气干燥炙热,伴着虫鸣花香。
“不必。”许如归的视线依旧在银步摇上,冷笑一声:“连区区刀伤都不能治,怎敢担神医之称?”
这只步摇是母亲送给她的十岁诞辰礼
也是她众多金银首饰中最爱的。
如今戴到她人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心底里空落落的,似是遗失了什么。
许如归摇摇头,告诫自己是不该想这些的时候。
重点是,这步摇是“兄长”送给她的。
兄长他……当真没死吗?
许如归又回想起那日夏夜,露草流萤,她亲眼见到兄长的头颅掉落于地。
穆神医摊手叹气道:“皮肤太粗糙了,没办法治,不如把皮肤养好了再来?”
说完,她从医箱中挑出一小盒药膏:“养肤膏,一盒百两银。”
这养肤膏也有一股异香。
许如归轻嗅分辨着。
发现是淡淡的墨香。
耳边的虫鸣声好像渐渐变大。
许如归转头仰看邢孟兰,声音平静道:“主子,付钱。”
邢孟兰脸色一僵,心想方才为何要嘴欠称自己是她主子。
不过无伤大雅。
邢孟兰还真的从乾坤囊中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放置桌上。
穆神医看了眼银票,并将其收入囊中,脸色略微阴沉:“就到这了,各位请回吧。”
“穆神医,我有一事好奇,烦请你回答我。”邢孟兰拿起那养肤膏。
“何事?”穆神医不耐烦道。
“信物看起来年代久远,想来你们两情相悦许久,不知你们何时成婚呢?”邢孟兰笑问,眼里透露着不怀好意。
穆神医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快速将语气调整得柔和:“许兄事务繁忙,待得闲时,不日便将缔结良缘。”
“原来如此。听闻许家茶韵独到……”邢孟兰抬手一揖,低眉顺眼间闪过些许精明,“既至贵处,我亦欲购府上香茶,不知可否方便?”
“我虽在许家坐诊,但其生意还轮不到我做主。我可让蕊儿带你去见管家,让他为你推荐香茶。”穆神医答。
于是蕊儿便领着邢孟兰去往前厅,而许如归则找了借口先行离开,继续在许宅门外完成阵法。
而她在离去之前,默不作声的在穆神医的桌案下贴了一张黄符。
穆神医紧盯着许如归,见其背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脸色变得更为阴沉。
许瑜,你既已离去,又为何要回来呢?
只叹许如归脚步匆匆,不曾回头一见穆神医的这幅好神情。
许如归正思忖着阵法之事,自然没心思回头望。完成阵法后,她便见邢孟兰提着茶包出现,两人便一同回到客栈。
屋内,五人齐聚。
“这许宅哪有什么妖气?害得我们白跑一趟,白白买那么多茶回来。”程应景撇嘴,生气道,“莫不是你俩存心诓我们?”
邢孟兰道:“怎会。”
程应景便开始讲述她们在许宅发生的事。
她们方至许宅门前,便勘察了周围气息,发觉并未有许如归口中那般妖气冲天的迹象,于是三人就推测许如归之话是否有假。
没想到最信许如归的人竟是左芜,她面色凝重道:“我了解她的为人,不会作假,不如我们前去许宅查看一二呢?”
三人因而步入许宅大门。
接待她们的是许宅管家,听闻要买茶,眸中精光乍现,热情好客地推销特色茶叶。
所以她们三人一边应付管家,一边暗查妖气。
但什么也没查到。
许管家热情相待,她们又不忍拂意,只能硬着头皮买下这些本无所需的茶叶。
“若许如归之言属实,就算是六阶大妖,也没办法在一夕之间隐藏妖气,怎会有这等怪事?”程应景讶异道。
许如归面色平静,对此不曾感到离奇,她抿一口苦涩的茶水道:“异界。”
仅两字,便让众人的思路瞬间疏通。
程应景恍然大悟:“对啊,此术用来藏匿妖兽最方便不过。”
是了,且异界乃是魔修最擅长的邪术之一,当年她的舅父也是这么做的。
“这江城竟还有魔修……也对,毕竟只有魔修才能汇聚如此之多的妖兽,看来这魔修就藏匿与许宅深处了。”程应景思索,拿出那统领的手记看了又看。
左芜的视线冷冷落在许如归的身上,一侧的手缓缓攥紧成拳。
少时,她移开眼,冷声道:“异界仅在晚上出现,我们今晚就可直捣黄龙,杀了那魔修。”
此议众人赞同,唯有许如归未表明态度。
众人的目光齐聚在她身上。
她神色如常,眉目间既无悲戚亦无欢欣。
末了,她缓缓点头。
既已决定,众人再也没什么好说的,吃了午饭后便划分各自任务。
既要剿灭妖兽,又要保护百姓不受伤害,她们必须至昨夜阵眼所在,巩固阵法。
因此,许如归又一次去了城东。
但这一次她没去容衣阁,而是去了许宅祖坟。
她家虽是迁居至此,但仍购置茔地一所在江城城东,只为将漂泊的根须扎进这异乡的土壤。
而在这里,她见到了母父的坟墓,在其背后,也见到了舅父的。
屠许家满门的舅父仍以厚礼安葬她的母父,只不过是维持那表面所谓的虚礼罢了。
倒也真是好笑。
她盯着舅父的墓碑,抄起一旁的铁锹,开始掘坟。
她要开棺验尸。
陈年积灰随铁锹翻搅腾起,裹挟着霉味扑进口鼻,她不禁皱了皱眉,但手中的动作却未因此停止。
她每抡一次铁锹都像在劈砍舅父的骨肉,带着无尽的恨意。就这样握紧铁锹弓着腰掘了许久,直到肩膀因用力过度而酸痛,汗水模糊了视线,她才终于将挖出棺材一角。
许如归再用力一击,棺椁左侧的挡板已全然塌陷,露出半具裹着残破绸衣的骸骨。
她没有直接触碰,而是将指尖划出一道裂口,将血液滴在尸骨上。
《空规》中有所记载,在逝去亲人的尸骨滴上精血,再配合术法,便能推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曾用小鼠试验过这个法子,绝不会错。
许如归亲眼见到血液避开骸骨。
面对这个结果,她干笑了一声。
许如归挪动步子,跪在双亲坟前,一字一句道:“爹,娘,我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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