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童在温暖却又刺眼的空间里,蜷缩着。
这是心绪不安时的表现,也是自她穿越后,常有的动作。
系统对此感到叹息。
这叹息绝不含有一丝苛责,只是自我的痛苦与自责。谁都不能责怪一个生在和平年代的女孩,突然穿越到修仙世界,还要面对身体变为婴儿的窘境。
担忧的目光落至这个婴儿身上。
近日,她清醒的时候愈发地少了,整日昏昏沉沉的。原本最爱听的系统讲述这新奇世界的故事,可是因虚弱的状态,兴致也不高了。
在她并不安稳的梦境中,依稀闪过些片段。
一人躺在这片寂寥的大地上,此刻仿若与之共脉搏,同双目。远处起伏的山峦就如同她呼吸间的胸膛,亲密无间,宛如一体。
只是死寂几乎碾碎了这片大地的一切。
一位青年自远方缓步走来,沉默地坐到她身旁。两具躯体靠得极近,近到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与温热。
但这世间,也仅有两颗跳动的心脏了。
静谧在二人之间流转,就这样过了半晌,直至夕阳西下,青年才开口:“我……会满足你的心愿。”
又不知过了多久,少女与青年一同起身,携手走向远方。
他们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大地的尽头。
夜里下了场大雪,在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清晨时分,雪已然转小,稀疏的雪装点着山间,不远处的山间有青松屹立。
风吹过树梢,也卷起雪中青衣男子的发丝。
男子踏雪而行,青衫下摆已被冰雪浸透。
“化雪寒过下雪时。”他对着空茫天地低语,呵出的白雾模糊了眉眼,感受到袖中的异动,指腹抚过袖中不安分的毛团,“莫要出来,免得冻伤爪子。”
这一峰靠近后山,只有风夹杂着雪吹在岩石峭壁的声响。
后山是灵脉所化,是修真界的至宝,像这般的,共有6处,其中最大一处位于启灵城,四处为三宗一门所把控,另外一处则在一个国家的都城。每三年便有一处会向仙门大比前20名开放,数数日子,今年开放的便是他面前的这一处了。
他倏然抬眸,神识如蛛网般铺展整座山——东南峭壁处,微弱的喘息声穿透风雪而来。
“有生人。”
寒风吹过,让人鼻尖发痒。
山腰间一女子极力克制住打喷嚏的冲动。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努力向上攀爬。
由于山的陡峭加上下了雪,她只能将脚放平稳,双手用力得抓住光滑的岩石,才敢进行下一步。
她的双手在攀爬过程中,被冰碴划伤,沁出血来,与白雪融合在一起。
疼痛与寒冷已快将她侵蚀得麻木。
她名为林云往,如今已离家寻药半个月。这一路的奔波与艰辛,皆是为了昏迷一月有余的村长爷爷能有一线生机。
积雪轰然坠落,她紧贴岩壁,任凭冰碴刺入面颊,十指深深抠进岩缝。睫毛上的冰雪随着呼吸而颤动,视野里模糊的峰顶轮廓却愈发清晰。
最后一丈。
当指尖触及峰顶积雪的刹那,凛冽剑光划破浓雾与风雪,朝着现在已虚弱不堪的少女而来。
林云往本能地后仰,剑锋堪堪掠过喉间。
心中分外焦急,于是又一次尝试呼唤系统,如之前一般,并无回应。
晨光穿透云层,整座雪山骤然泛起粼粼银光,可惜如此美景,在场的二人都无暇欣赏。
风卷着细雪在山谷间游荡,掀起了周衡衍的衣袂,好似天仙下凡。只是此人空有仙人之姿,眼中并无慈爱之情,只有无尽的冰凉,如同俯看蝼蚁一般,看着他的同族。
“在下名为林云往,来此是为求药!”与他剑锋相对的是少女急切的回应。
男子手中的剑依旧稳握,剑锋在凛冽寒风中铮铮作响,玄铁剑身映着冷光。
剑如其人。
他并未言语,剑锋又靠近了她的脖颈几分,削下一缕头发,是在威胁。
林云往不惧,反而上前一步。
此行本就在“赌”这一字。
赌那位医师所言非虚,赌她一路顺遂,能成功爬上锺榆峰。
如今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她什么都不怕。
而周衡衍见她靠近,反而后退半步,将二人的距离控制得当。
“仙人不知,我们村庄的村长不幸罹患重病,已昏迷一月有余,找了好几位医师,都无药可救,万幸寻到一位杏林圣手,他言唯有静饮宗所独有的丹药还魂丹才能救他一命。若非救人心切,绝不会来叨扰贵宗。”
只是话还未道尽,便被面前之人打断,语气有几分不解,“你可知,还魂丹不能治病?况且你有何资格让我宗将丹药交给你。”一介凡人,如此弱小,如此不值一提。
雪停了,而风不止。
山风卷着凉意掠过崖边,也将她殷切的心情,吹得冰凉。
林云往忽然倾身向前。
剑锋割破了她的裘领,脖颈处留下一道伤痕,血珠从伤口处流出。她全然不在意,继续欺身向前,“涌云仙人曾立言:若有人不借术法外力,以血肉之躯登临静吟宗,当偿其愿。”
她眼神坚定而无畏,“以命立誓,字字无虚。”
在那位医师告诉她要去静吟宗求药之际,她问了一个问题。
“我身无长物,如何换取还魂丹?还望您指一条明路。”
“那就看你是否愿意赌命了。”
山门前长跪的求生者,如潮水般往来不绝。
神秘医师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做那万千跪影中的一个,要么,完成静吟宗长老涌云所立誓言,以此来求取丹药。
显然,林云往选择了后者,
崖风卷起他腰间玉珏,脆响碾过死寂,半晌,周衡衍才有了动作。
“得罪。”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绳索,林云往也十分配合,伸出双手。
这捆仙索如游蛇般缠上她的手腕。
“我已向尊者请示,请跟我来。”
见她那双鲜血淋漓的手,周衡衍有些不忍地别开视线。同时,他心中的不解愈深。
何人能值得付出性命去救?何人能使得如此狼狈?
“多谢仙君。”还活着,真好。
这话林云往说的真心实意,她先前在路上预测了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其中就有,她好不容易登上山顶,遇到了宗门中人,误以为她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不听解释,一剑刺来,一命呜呼。
只是面前之人,脸色似乎有些不自然。
诚心之言,在多心之人耳朵里自然变了调,也有了多余的意思。
女子非健谈之人,周衡衍对她也无话可说,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不过他们两人无一人会为此感到不适。
林云往实在难以适应这缩地符带来的剧烈光芒,遂将眼睛闭上了。光芒尚可躲避,而它所带来的失重感却如影随形,宛若铁丝狠狠勒住四肢,叫人喘不过气来。
她不禁攥紧双拳,手指陷在掌心。
心道:总归比坠落时发出的呜咽体面。
玄铁剑鞘突然擦过她的手背。
“抓紧。”
周衡衍自己都被这声提醒惊到。
这全然不是自己的作风,对于这般羸弱的凡人,他往日难有同理之心。虽然修仙界都夸赞他是谦谦君子,但他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伪君子而已。
林云往在强光中勉强睁开眼,“多谢仙君好意,但……手脏。”
周衡衍蓦然收手,脑袋也转向它处,不再看她。
今日之事,若非修仙界有强规:不得私下处置凡人,他大约真的会如林云往所想的那样,一剑了事。
世人在这位周家少主眼中只有有无结交价值之分,而面前这位求药的凡人女子显然不在值得结交之列。一时间,他也摸不清自己的想法。
青紫的手一直映在脑中,那是已被牢牢压抑住的回忆,驱动着他帮助这弱小的凡人。不过看来并不领情就是了。
周衡衍在心中哼了一声。
林云往的心中被即将拿到还魂丹的喜悦充斥,并没有发觉他的别扭。
最后一道缩地符在男子指间化作飞灰。
巍峨的九重檐角刺破云层,巨大的匾额高悬,上面写着议事大殿四个字。
自村长爷爷病后,所发生的一切,在她脑中呼啸而过。所有被焦虑压下的疑窦此刻如潮水般涌来,在她脑海中翻腾不休。
按照常理说,涌云仙人所立的誓言,纵使千难万险,也该引得天下修士趋之若鹜才是。可这一路行来,莫说竞争者,就连知晓此誓言的人都未曾遇见。
林云往明白,此番动作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自己已然成为这番算计的一环,但她没有其他选择。救活村长爷爷的机会就在眼前,她想抓住。
她在心中轻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衡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出神,“林姑娘?”说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尊者在二楼等你。”林云往与周衡衍并肩而行。
进了议事殿的大门,附在林云往手腕上的绳子好像没有了之前的灵性,迅速的滑落在地上。她俯身欲拾,那绳索却如活物般游入青年袖中。
大殿中,巨大的青铜香炉吞吐着断续青烟,浮尘在镂空窗棂透入的光柱中流转,四面墙壁的浮雕在阴影里半隐半现。
阴影下端坐的人也半明半暗。
“见过浥尘尊者、鸣岐尊者,弟子已将林姑娘带到。”周衡衍向面前两位一一行礼。
殿内沉香氤氲,鸣岐尊者指尖正绕着一琉璃瓶把玩。瓶身映着窗外雪光,在他的指节上投下点点幽光。
“小友可知,这丹药原是给何人所用?”他突然翻转瓶身,丹丸撞击琉璃的脆响惊得人心头一颤。
“不知。”林云往垂首,不卑不亢地回答。
这恭谨的模样使得这位鸣岐尊者失笑,“你不必如此拘谨,静吟宗是三宗一门之一,做事讲究礼法,所说的话自是算数的。你所求之物我已让人准好,不过还是想看看能够登上锺榆峰的人是各种模样?”
他喝了口茶,抬眼看她,“如今看来果然是极具慧根的。”
“谢过鸣岐尊者。”她已从周衡衍的行礼顺序推断出,孰为浥尘,孰为鸣岐。
“告诉你誓言的人,并没有将其完整的告知你,爬上静吟宗的锺榆峰只是一个条件而已,若要求得什么,也要付出些东西。”林云往心下一惊,但并未开口。
“十年。你需为静吟宗弟子十年,之后是走是留在你。”鸣岐尊者的语气似威逼也似利诱。
她正欲答应。
眼下最要紧的是拿到还魂丹去救村长。利弊什么的,当由后来分说。
一旁白衣男子眉头微蹙,先于她开口,“救人要紧,我已通知桑照即刻随她回乡。此事并非一时所能决定,还需认真考虑。”
浥尘走下台阶,走到林云往身边。
“桑照精通医术之后也能够照拂一二。”他将一朴实无华的泥瓶交给林云往,“这就是你所求的还魂丹。”
“云往谢过两位尊者。”她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以表自己的谢意。
鸣岐被拂了面子倒也没生气,只是让周衡衍带她到殿前广场等桑照过来。
林云往被领着向殿外走去,沉重的大门“轰”的一声便关上,也隔绝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你就不怕,她这一走......”话未全言。
晨曦为林云往镀上一层金光。
浥尘忽然有很强的既视感,这种感觉令他不由得出神,甚至无法分出心神回答鸣岐的问题。
他心中想:她好像并不喜欢这里。
要是林云往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大喊冤枉,救人心切反被解读成急切离开,这仙人也大约不食人间烟火。
他很快回过神来,回答道:“我只是觉得,往云与我一派有缘。”他向前走了几步,走到窗前,看见林云往正与周衡衍交谈,轻轻地将窗闩放下,面上平淡无波。
周衡衍言正将一个药瓶赠与林云往。
“我为鸣岐尊者门下弟子,周衡衍。观你双手皆是擦伤,先前还不小心伤了你,我这里有些药。”周衡衍伸出手,展示手心的药瓶,“你若不收,我倒是寝食难安了。”
林云往指尖擦过颈侧暗红的痂,那把凌厉的剑横在她脖颈处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小伤,不妨事,仙君不必放在心上。”
周衡衍态度强硬不容推拒,林云往只得将药瓶收入袖中。
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有剑气破空而至,想说的话也未说出口。
来人正是浥尘口中的桑照。
素绫腰封的紫袍青年御剑悬停半空,“桑照奉师命前来,你就是林姑娘吧。听闻事态紧急,我们即刻前往石溪村吧。”
青年收剑落地,发间的发带翻飞。
他转向周衡衍拱手:“烦请周师弟代我向鸣岐长老问安。”
桑照得了回应,剑鞘轻叩剑刃,刃上残雪惊散开来。他又重新上剑,向林云往伸手,欲将她拉上剑来。
林云往将手上血渍在裙裾蹭净,方握住那手。桑照善用巧劲儿,只是轻轻一拉,女子便立于剑上。
她回头望去,周衡衍身影已化作雪中一点,不禁心中感叹:御剑飞行的速度远比那缩地符快得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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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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