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吟宗,议事大殿。
听见桑照的声音,浥尘推开了窗户,但二人已经走远,只留下两道背影。
他又开始出神了。
近来,他神游的毛病愈发重了,甚至旁人大声呼唤也听不见,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刚送走贵客,匆匆赶来的涌云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侧,见他又是这副模样,不免有些担心。
涌云尊者清了清嗓子,颇为可惜地说道:“原本还想看看那位能人的模样呢,叫林云往,是吧?”
师弟的话语,多少唤回了他的神志,浥尘宛如大梦初醒,只是目光扔直直落在前方,那两道身影已彻底消失了,纵使修仙者的耳目强于常人,也无法知晓二人的踪迹。
沉默不语的鸣岐见他这样子,心中不停叹息,而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不似刚刚笑眯眯的模样,眉头紧皱,屈指叩响案几,惊得香炉青烟陡然散乱,“涌云,你不若想想,那时的誓言,现在还有谁记得,可能是谁告诉了她。”
“我已探测过她的识海并无异常,她所言非虚。”
浥尘截断了话头,并指按向自己眉心,一缕金芒浮现。
心如澄明之镜,识海平静无波。
人,生而便附有灵力,化为灵台,存于识海。而灵力波动,是辨别是否说谎的最好途径。
浥尘仔细回想她磅礴无垠的识海,其中的灵力充沛远超常人,甚至超过大多修仙者,可经脉之中,并无引灵力入体的“启蒙”痕迹。
她此行只受了皮肉之苦,但未致命,大抵就是因这自带的灵力护佑。
原先这誓言是面向修仙者的,也不知这凡人是如何做到的,这是涌云心中所想。
“偏生她指名要的是还魂丹。”
鸣岐仍未放松下来,一用力,手中茶盏蓦地迸开裂痕,碧色茶汤在桌上蜿蜒。
“既然已探测过识海,确认她并无异常,那就烦请师兄便不要预设她的立场了。或许,应该多关注与担心身边之人。”浥尘意有所指的望向窗外,随后又莞尔一笑,不再继续说下去。
“你——”
寒星未褪时分,狂风裹着雪粒撞向悬崖,在周衡衍青玉冠上碎成银屑。
他御剑紧贴锺榆峰飞行,凝霜的峭壁上,斑驳血迹正与残雪交融。林云往被冰棱刺伤不过半日,这抹殷红成了绝佳的引路符。
这一路所遭遇的,远比他想象中还要艰辛。如今看来,倒是他轻看了林云往。
鹤氅下摆是在尝试徒手攀岩被石块划开道裂口,他捻诀补缀时怔了怔,又望向自己的手。
不过在悬崖上坚持了半刻钟,上面已有了几道伤口。
云海中有剑气破空,鸣岐踏着风雪而来,袍袖翻卷间犹带未消的怒意。
周衡衍垂首行礼,心中忖度:静吟宗中,能令师尊这般恼怒的,仅有一人。
他们这对师徒的情分,原就薄得像初春的冰面。他幼失怙恃,寄养叔父家六载,待到鸣岐接他回静吟宗,这位师尊又常年在人间平乱,不曾照看多少时日。
同门都说他该怨,周衡衍反觉这般分寸正好。
对于这个师父,他并无什么复杂的感情。鸣岐是是修仙界的“黄金一代”,是静吟宗的长老,是父母的挚友,是他的师长,他理应尊重鸣岐。
他也认为这看似简单而又清晰的关系纽带,足以维持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仙门大比缺个监事。”鸣岐甩来玉令,脚下的剑在风中铮鸣,“即刻启程。”
这番安排自是有私心在的。此事还未完全调查清楚,周衡衍为见到林云往的第一人,若被有心人做什么文章……
周衡衍垂头暗忖:此次仙门大比事关能否进入灵脉修行,引得八方觊觎,这等烫手差事本该由宗主亲传接手。
但他并未拒绝,应声:“弟子领命。”
崖边风霜骤急。
鸣岐望着离去的周衡衍的背影。浥尘那句“你的占卜之术不及我”仍在耳畔轰鸣,震得胸臆间旧伤隐隐作痛。
“成文、长光,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这问题如今已无人可以回答。
其实,周衡衍想错了。
静吟宗中能惹得鸣岐生气的仅有浥尘一人。但能让他这般生气的,只有事关他的时候。
林云往随桑照御剑飞行。
凛风割面,她垂目望着脚下掠过的千山暮色,任凭碎发在颈间游走。左肩的伤口随高度攀升愈发灼痛,神智却在寒风刺激下愈发清明。
再快些,只要将怀中还魂丹送回,村长就有......
随着剑的高度不断上升,破开云层,林云往脊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弦。
桑照不动声色放慢速度,任风将外袍卷到她手边,“若畏高,可攥着我的衣角。”
林云往摇了摇头,“我倒不是害怕,只是头回见这般景致。”她撒谎了。云涛翻涌似雪原苍茫,恍惚与记忆中的飞机舷窗重叠,只是没了那层冰凉玻璃。
这些都成了前世残梦。
两人已飞行了两个多时辰,期间像这样断断续续得搭着话,倒是熟稔了许多。
“等你来静吟宗后,学习御剑之术,你也能独自御剑飞行,自由遨行天地之间。”
少年仙君温润如春溪,所言所行皆是如此。
灵剑忽而俯冲入林。
“是我灵力不济,不能支撑全程。”他掐诀点燃引路符,火光跃动在他眉上,“休整一会儿,再御剑半时辰便......”他忽然顿住,符纸燃尽的余烬飘向林云往袖口——那里洇着团比夜色更稠的黑。
他此前未发现她身上有如此重的伤。
赶路匆忙,林云往身着黑色的衣裳,血迹几乎完全被黑衣遮住,冬日的寒冷也掩盖间血腥味,她的表现也不像是受伤的模样。
林云往寻着一棵树坐下,背靠着树干上,“仙君为何要道歉?若不是你的帮忙,这路即使是风雨兼程日夜赶路也要走上半个月。”
桑照也走了过来,即使冬日的虫蚁较少,也细心地向周围洒下驱蚊虫的药粉。
“也可借此时间为你疗伤。”此处上药自然是不便的,桑照轻点云往的额头,一股暖流自他指尖在她周身运转,缓解了她身上的疼痛,还强硬的将几个药瓶都塞入她手中。
“回村后定要上药。”
她看着手中七八个瓷瓶,每个都细笔标注着用法。见少女欲言又止,仙君抢先道:“莫谢,这是赔礼。”
这句话,倒是让云往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你们仙人都如此良善吗?施恩者反倒致歉,弄得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话打趣地意味多些,面前之人反而被引得认真解释。
“也不都是,你似乎对仙人有些误解,你口中的仙人也只是修行之人而已。”桑照坐到她的旁边,“你看,我们也需这驱虫粉辅助。”见云往感兴趣,他便多说些。
“你也不要完全信任修仙之人,我们之中也有鼠雀之辈,常做损人利己的事。最近还出现了什么采阴补阳之说,不过他们志向不坚,在修仙这条路上也难走长远。”
林云往对修仙之事知之甚少。
她穿越之初,是被封印的状态。修仙之事,系统常说与她听,只是那个混沌的状态,实在难以记住什么。后来所接触的人与事,都与修仙界不沾边,也未主动了解过。
“启明仙尊为修仙界第一人,执掌......”桑照还未说完,便看见云往迷糊着要往地上摔去,他赶忙用手托住她的脸,将她的头靠向树干。
无人知晓云往有几日不曾睡过了,也无人知晓她究竟凭借着什么支撑到现在的。
“你果然如师父所说的那般有远超常人的意志。”
修仙者识海如镜,照见的是周天灵力。
从理论上讲,意志力强者,识海更加坚韧,也能储存更多的灵力。
此人的意志,是淬火寒铁铸就的剑。
林云往只睡了半刻钟便醒来,面对桑照多休息一会的劝告,她推辞说:“没有多困倦,你不必担心。”
突然,桑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心下了然,伏地去听,不远处传来金戈相撞的闷响。
她与少年一同向古树跃去,腐叶在足下炸开,虽是冬日,好在枝干繁多,恰好隐去二人身形。
隔着横斜枝桠,她朝三丈外的人影晃了晃手,也不知他是否能看见。
见一群人靠近了,林云往屏住呼吸,也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管用。
领头人是何身份,所有疑虑都在其中一黑衣人走到这树下而消失,大脑一片空白,身上的寒毛都在这一瞬间立了起来。
“统领,那御剑飞行之人所落之处是在这片林子。”那男子走到一身着银色铠甲的男人身边,看上去是这群人的领头人。
层层树枝的遮挡下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凭借声音判断他们的年龄。
“既然他们没有露面,自然不愿意相见,你们也不必费劲心思去寻了。”这人的声音听起来年轻得令人意外。
“今日有信传过来吗?”他接着问。
“有的。”一人恭恭敬敬地将一封信递上。
“回营。”这一群人浩浩汤汤地走了,不乏佩剑与盔甲的撞击声。
等彻底没了声音,林云往才从树上跳下去,桑照紧随其后。
“奇怪,这般招摇过市?”桑照凝望着尘土飞扬的官道。
风裹挟着沙尘而来,两人都被呛得咳嗽连连。
这里位于仙界、魔界、人界的交界处自然是鱼龙混杂,做什么事要掩人耳目得好,偏偏弄得人尽皆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为之?
目前看来,是前者。
林云往无意探究他们的目的,全当是个巧合。她只想尽快回到石溪村救治村长爷爷,若此药不行,再……寻求他法。
“现在可以启程了吗?”她的目光转向桑照,见他一副沉思的样子,轻轻唤他,“仙君?”
他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你我既已相识,年岁又相仿,你用尊称唤我,总觉得有些别扭。”
“那我唤你桑公子?”
桑照耳尖泛起薄红,佩剑呛啷出鞘,一句“唤我名字便好”混在剑鸣里,轻得像雪飘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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