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暮色浸染天际,残阳将坠未坠地悬在枯枝尽头。冬日的池塘被镀上金装,橘黄色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斜斜地洒落在冰面上,将雪花映照得晶莹剔透。
池塘的边缘,枯萎的芦苇在风中摇晃着细长的暗影,将斑驳的焦土切割成破碎的绸缎。
“此处人烟倒是稀薄。”桑照并指收诀,驱剑停在池塘旁,他喉结轻颤,“余下路程徒步为宜。”
他在心中感叹:此处离魔族被封印之地太近了。
“此乃云澜国极北之境。”林云往的衣摆掠过枯草,“三十年前魔气浸染,如今皆已净化。”
她身旁的桑照用剑鞘拨开面前的芦苇,使得两人的路好走些。
而剑身擦过枯黄芦苇时,突然发出悲鸣,他抹过震颤的剑脊。
这里仍有魔气残留,与林云往刚刚所言不符。
魔气生来便永生不灭,如附骨之疽在焦土深处游走,腐坏的根系缠绕着地脉,连呼啸的北风都裹挟着铁锈般的腥甜。
此处并不适合人居住,而他也不掩心中的疑问,“既知此地凶险,为何不另寻去处?”
林云往并未停下步伐,“无处可去。”
父母皆为保护她而死。
那血腥的夜晚,是她此生梦魇,也是她第一次感知到这世界如此真实。
“我不知方向得逃,回过神来,就到这里了。这也算个好地方吧,那些人都不敢进来。”她背着手,还能勉强挤出笑容,安慰着说错话的桑照。
这期间种种困难,自然不会像她话中的一笔带过。
一路无言。
斜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歪斜的钟楼撞进视野。
生锈的铜钟裂痕间被青藤包裹着,在旁边玩耍的孩童见到林云往回来了,飞快地跑了过来,沾着泥渍的小手纷纷拽住她的衣角。
“云往姐!”脆生生的呼唤惊醒了正在思考的桑照。
他注视着被孩童簇拥的少女,她垂落的发丝在暮色中泛起暖棕的光晕。
“林云往。”他脱口唤道,却在对方回眸的一瞬,那些准备好的宽慰突然化作哽在喉头的刺,最终只化作沉默的摇头。
夜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浓烈的药香从村口木屋溢出。
林云往一进门,就看见守在一旁的人,叫道,“刘叔。”又看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村长,忍不住红了眼眶,“村长爷爷这几日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孩童在村中散播云往回来的消息,不一会儿,屋里就围着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
给村长爷爷喂完还魂丹,林云往便站在一旁,给桑招留出把脉的位置。
她见村长脸色好了些,心中的不安稍微缓解,于是也有了心神向村里人介绍桑照,“这位是仙门来的贵客桑照,听闻了村长的事,心生不忍,前来探望。”
桑照并指搭上老者腕脉,灵力游走间触到诡谲的阻滞——不似伤病,倒像某种的烙印。
他收回手指,说:“脉象已稳,明日便可苏醒。”
林云往没有错过他脸上转瞬即逝的惊诧。
村里人听了这好消息,开始夸赞起桑照年轻有为来,弄得他满脸通红。
为解围,云往问:“那位叫我去静吟宗求药的医师呢?”
“我们原本想让他留下,好好感谢一番。可他一再推脱,说你去求药路途遥远,定会花费不少时间,他还要继续去治病救人呢。”
“倘若爷爷明日能醒来,定要寻到他,好好道谢。”林云往对桑照点了点头,又说:“当然也要感谢静吟宗赠药与帮扶之恩。”
“求药能成,全然在你。”桑照起身走到林云往身边,站定。
围在屋中的人许久还未散,吵吵嚷嚷着。
刘叔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在木桌上,“还不回家生火做饭,都杵着当门神么?”他眉间沟壑随着厉喝愈深,肌肉也随他的动作而晃动。
年纪小的先四散离去了,几位年长妇人拽着林云往和桑照要去吃饭。年轻的仙人很难招架她们的热情,只好以他是医师需在一旁照看为由推脱。
“您当我是纸糊的?这里有我照看就够了。”刘叔又说。
门轴吱呀声裹着饭菜香破开尴尬的气氛,刘婶挎着柳条筐进了室内。
“老刘你又犯倔!”她将筐里的菜碗一个个摆在桌子上,“仙人,我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每家做得菜我都带了一点过来。”
“我对饭菜并无什么要求,如此丰盛,倒麻烦你们了。”
刘婶连忙摆手说:“没有麻烦没有麻烦。”还将林云往拉过来吃饭,“云丫头,你吃完饭就赶紧去休息,别让你大爷大娘担心,这里有我们在呢,用不着你。”
林云往吃过饭便与桑照一同被刘大娘推出门外,“你去阿生那里找间屋子安顿好仙人。”阿生是村长的孙子,已经失踪几个年头了。
此时已入夜,月光轻柔地落在这小村庄,不知是从谁家小院传来几声犬吠。
石溪村的土地并非焦土,万物具有生机,空气中也没有难闻血腥的味道,只有恬静而宁和,像是书中的世外桃源。
一小段的路程,桑照下了结论。
“这边请。”阿生的院子也在村头,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她推开院门,未上锁,“若有人路过借住都会安排在这里,这几日你可以放心地住在这儿。”桑照见她未谈及房屋的主人,也不多问。
屋中的摆件不多,但都整齐摆放,也不见灰尘,新糊窗纸透着苦味,好似屋子的主人一直都在,用心收拾着。
“我去为你抱床被子吧。我的院子就在旁边。”林云往站在门口,说道。
“不必,修仙之人的灵力会在周身运转,有御寒之效。”
“村长爷爷身体怎么样,这里并无旁人。”她一直想问,但碍于有旁人在,“有什么疑虑但说无妨,我全然地信任你。”
“疑虑倒是谈不上,”他指尖轻轻敲打着剑鞘,“只是他的状态并无什么生病或是中毒的迹象。倒像是梦魇?”
林云往拨亮油灯的动作忽滞,跃动的火苗映在她的瞳孔。
梦魇?
村长爷爷虽已近百岁高龄了,但身体一直硬朗,未曾听说有梦魇这一毛病。
况且普通梦魇会昏迷如此之久吗?
在爷爷昏迷期间虽勉强喂进些米汤和药汤但以此维持这么久的生命,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桑照内心也觉得有几分怪异,又想起还魂丹原本的功效,不祥的预感爬上他的脊背,让他有些发冷。
他想与林云往说出他的猜想,但无凭无据,只是引人担心罢了。于是便想等事情调查地有些眉目了,再说与她听,这几日先让她放松一下,自村长昏迷起面前之人应该就处于担惊受怕之中了。
夜里的风吹过,纸糊的窗户作响。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见。”林云往与他告别。
关上房门,桑照掐诀的手微微颤抖,“师父,还魂丹确实奏效了。”
门外的林云往并未回自己的屋中,而是去了村长爷爷那里。她见刘婶在这儿,便上前央求让她来守。刘婶的耳根子要比刘叔软得多,林云往说了几句软话,表现得可怜些,刘婶便同意了。
屋中的林云往望着床上静静地躺着的老人,看他面色红润不似先前那般苍白,“好在未结苦果。”说着忍不住流出泪来,“好像卷入了不小的麻烦中了,我怕牵连咱们村庄。”
村里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无论这件事背后是谁,都是他们难以对抗的,或许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此刻,她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无力。先前所学的几招剑术,如此微不足道。
而这一路上,她自然也是怕的。
她害怕无法挽救村长的生命,担忧那人的话语只是空谈;她畏惧未知的挑战,毕竟她从未涉足过如此遥远的地域;她还恐惧那风雪肆虐的山巅,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失足坠入万丈深渊;更怕的是,自己会因突如其来的意外而丧命,从而让村长也失去了生存的希望,永远地告别这个世界。
“现在首要是找出背后之人。”她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就不再言语,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刘叔。”她乖巧地说。
“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去休息吗?怎么磨你婶子守夜来了?”
“你知道你一去,我们便开始担心你。如今回来了,也不好好休息,瘦了这么多……”见她眼眶微红,也不再说什么,“唉,你有自己的主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屋休息吧。”
在刘叔的唠叨声中,林云往回了自己的院子。屋中与她走时并无不同,也无落灰,想必是村中人帮忙收拾了。
精神与身体累极了,她刚躺上床就沉沉得睡过去。
石溪村不大,有几十户。夜深了,家家户户都熄了灯。桑照在街上行走,只有风声和偶尔的犬吠声作伴。
他倒是不怕,修仙者的耳目本就强于常人,也自然具有黑夜视物的能力。只是这周围如此的荒凉,虽说离最近的城郭算不上遥远,但生活起来终究是不便的。
桑照的衣摆拂过满地落英,他好似并未看见,径直路过村中心那棵开得正盛的桃树。
桃树的几片花瓣随风落入一旁的古井,惊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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