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的声音又虚又弱,似乎说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芜城方圆几十里,说起城东二十里外的野葫芦乡,确实不是个什么好地方。
一提到野葫芦乡,裴书珩的眼皮也跟着掀了一下。
他追着程翀的气息到了城东十几里外一处荒地,放眼望去尽是高高低低的土包。
有的土包前歪歪斜斜立着个木牌,木牌上扭曲的寥寥刻痕就完结了土里那人的一生;有的土包光秃秃的,杂草都不愿在上面生根;还有用草席潦草卷了就扔在土包丛里的无名氏,风一吹,连他们的魂灵都吹散了。
不少人拿着锄头在错落的土包间埋头苦干,不知挖了些什么,随手丢进身上挎的破布袋子里。
从一旁经过的路人大多朝他们投去嫌弃的目光,捂着口鼻,宁可贴近另一旁的臭水渠,也对他们避之不及,口中叽里咕噜地抱怨着。
裴书珩隐约从他们口中听见寥寥几句话,什么“真晦气”、“野葫芦乡”、“贱骨头,贱命”之类的。想必这群挖坟掘墓的苦命人有不少都是野葫芦乡的乡民。
其实也不是野葫芦乡的乡民天生懒骨头,不愿织耕,只是城东几十里的土地贫瘠不堪,别说耕种了,连树都长不活几棵,井水都是苦的,要吃水都得进芜城打水。只有靠近乱葬岗的几处荒地长着几茬野葫芦,野葫芦乡便因此得名。
也不知是哪家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乱葬岗去挖死人坟的。那里的人大多都是枉死无人认的,要不是就是修士之间争斗败北而亡的。
有时能从那些人身上扒些值钱的饰品银两,有时还能找到几颗修行界流通的白灵甚至紫金,找到黑市门路卖了,能赚几年的嚼谷。
最不济的也能找到几块亡修的骨头充当灵骨,诓骗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卖几钱铜子儿,换点灰面做馍馍。那些被骗的散修本着损失不多,没几个会和这些乡民计较,但长此以往,野葫芦乡就臭名远扬了。
“你是野葫芦乡的?”裴书珩顺口问道。
青禾很会察言观色,见他微微蹙眉,便猜到他要说什么,急忙辩解道:“我没去挖过别人的坟,我爹是义庄的看守,我娘靠弹词唱曲赚钱,我八岁就跟着我娘学艺,进拜月阁之前,就在东街口卖唱。”
他家世“清白”,自小也很看不起那些赚死人钱的乡亲,但他家遭灾的时候却是那些被他看不起的乡亲给他张罗了他爹娘的丧事。此时的分辩倒显得他像是个白眼狼,因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气势。
“你连野葫芦乡都知道?”明鸢知道吝啬鬼博闻强识,却没想到连这么一个芝麻大点的穷乡僻壤他都知道。
裴书珩端着酒盏,淡淡地“嗯”了一声。
“月娘拜月——”
长长的吆喝声从摘星阁顶层顺着银汉连廊飘了下来,绕着拜月阁的房梁,转着圈儿地充盈在整座拜月阁里。
拜月阁的熟客都清楚月娘的规矩,一月只见一次客,本月初月娘已经接待过一名贵客了,据说那名贵客可是一掷千金才换来月娘一个时辰相陪。
能让月娘破了规矩,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这贵客的面容可比月娘的俏脸更稀罕!
“天枢揽月——”
连廊这头的侍者眼见月娘珊珊而来,忙又吆喝了一声。
“是天枢厅!”
“在哪呢?我看看!”
“好家伙,不是一个!是两个人!”
一楼内庭的乐声暂停,群客一边议论,一边扯着脖子往二楼的天枢厅里看,除了帷幔上映着两个相对而坐的挺拔身影,什么也看不见,但这已足以使他们震惊了——月娘今日破了两个规矩,不仅一月待客两次,还一次待见两人!
帷幔被侍者挑开,随着月娘的身影进入天枢厅,楼下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消弭了下去,整座拜月阁忽然变得鸦雀无声,群客的目光都聚集在天枢厅。
可在帷幔落下的一瞬间,裴书珩便挥手落下了结界,在外人看来只看见帷幔扫过厅外的阑干又翩翩落了回去,厅内连一丝风都没透出去。
吝啬鬼为什么要设结界?
明鸢还没想明白其中缘由,月娘——白微便施施然向她揖了个万福礼。
“明姑娘,方才一别,这便来寻奴家了,不知有何事?”
怪道方才在宴兰台上瞅着她气质非凡,原来是一股风情而不风尘的特殊气韵。明鸢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女装的白微,只见她身形纤佻,眼波含情而不媚,少了几两风月场里的旖旎,多了几分清傲,连裙裳熏的香也透着别样的舒心。
明鸢没想到白微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更没想到她毫不避讳兰台诗宴上女扮男装与自己的初见,此时大大方方以拜月阁花魁的身份相见。
白微打了明鸢一个措手不及,明鸢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是该叫你月娘?还是叫你白公子?”
白微反问:“奴家是该叫你明姑娘?还是叫你明公子?”说完将眼神落在一旁低头饮酒的裴书珩身上,“这位公子又该如何称呼?”
面对白微的反问,明鸢也不答,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来找你?”
白微伸出纤纤细指,捻起酒盏中的金珠垂眸望着:“大班说来了位贵客,三朵金葵请奴家作陪,奴家心想这满芜城也就只有你这位外来的贵客不清楚这三朵金葵的分量了。”说完,滴溜溜的乌眼仁又落到了明鸢身上。
“好家伙,原来是这三颗金珠出卖了我!”明鸢笑着要将白微手中的金珠收回去,却不料白微玉臂一挡,转过腰身将手中金珠搁进了腰间的锦囊里。
她嗤笑一声:“既然明公子出了三朵金葵请奴家作陪,这三颗金珠便是奴家的了。”
“白姑娘,可否借剑一观?”裴书珩冷不丁地出声,单刀直入向白微讨要明鸢口中的那柄“邪剑”。
白微用眼神指使青禾给自己倒了一盏酒,又指使他出去,随后才坐下,呷了一口酒。她看见裴书珩背后也背着把剑,笑着和他打商量:“这位公子,你的剑可否借我一观?”
“不行。”
明鸢没料到裴书珩会拒绝得如此干脆,笑着打哈哈:“这是我师兄裴书珩,我俩都是明兆宫出来的,他就是个剑痴,方才听我说在兰台诗宴上有幸见了一柄神剑,便求着我带他一饱眼福。”
白微对“求”这个字心存疑惑,又向明鸢问道:“明公子又如何知道奴家在拜月阁呢?莫不是一路跟踪——”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明鸢矢口否认,“我天生一个狗鼻子,白姑娘身上的香气特别,我是寻着香气来的。”
白微哂笑一声,信了明鸢的鬼话。
“既然裴公子不愿赏脸,那奴家也不能将宝剑借您一观了。”
“别呀,不就是看看你的和渊剑嘛,师兄,别这么小气咯。”明鸢戳了戳裴书珩的胳膊,说着就要去摘他背上的和渊剑。
“我的剑从不随意出鞘。”
鬼才信他的话!他身上那柄破剑早就出鞘过不知道几次了。明鸢见他护着和渊剑不给,心里腹诽道,果然是个吝啬鬼!谁稀罕他那柄破剑!
“青禾!”明鸢朝着厅门喊了一句,“你怎么又回来了?”趁裴书珩回头的空隙,一把从他怀中抢过和渊剑。
她手刚攥紧剑柄向外一拔,一股被天雷劈中的痛麻便从指尖传到胸口再到灵府,好像要将她灵府内的灵元撕成碎片,“伧啷”一声,立即将和渊剑扔在地上。
“哎哟喂!”明鸢当即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缩成一团,“什么鬼东西!”
“明公子,你怎么了?”白微赶忙捡起地上的和渊剑,又将明鸢扶起来。
“没事没事,我没事。”明鸢摆摆手,脑子飞转。本命剑,这是炼虚境才能炼出的本命剑!可这吝啬鬼分明只有练气的境界,哪里会有本命剑?!真是见了鬼了!
白微看了看缓过劲来的明鸢,又斟酌了一下手中的和渊剑,双手持剑,将和渊剑还给了裴书珩,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奴家见识了。”
裴书珩看着白微递过来的一双手,白嫩纤细,稳稳当当,和渊剑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中。
难道是自己感受错了?
方才白微一走进天枢厅,他便感觉到一丝外泄的灵气。
起先他以为白微也是个修为低微的散修,想借明鸢口中的“邪剑”走捷径修诡道,才在她走进天枢厅的一刹便设下结界,以免三人缠斗殃及无辜。
而后他静静观察白微,发现她身上虽有灵气,却和一般修士身上的灵气流向不同。
修士修行是吸采天地灵气在体内八大灵脉之中运行,因而灵气大多是由外向内汇聚于灵府。
而白微仿佛是灵气之源,灵气穿透八条灵脉向外溢出。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一种是她天生特质,这种天赋异禀的奇才八百年才出了一个玄圣娘娘,如果是真的,这白微早就被三大圣宫抢破头了,怎么会流落到这烟花之地呢?
另外一种便是她被人当作炉鼎,以肉身炼化聚集灵气的灵矿或是灵元为他人所用了,而她也便因此成了邪修。
和渊剑作为他的本命剑,只有他能驱使,甚至妖邪连剑身都无法触碰,而这白微却跟没事人一样。
裴书珩极力掩饰眸中的讶异之色,收回和渊剑,只听白微开口道:
“奴家这便将若邪剑取来。”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三十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