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轰地一声被推开,带动屋内的细小灰尘扬起袭来。三人毫无防备地被扑了一脸灰,咳嗽起来。
门只被推开一小半。不知道这地方是什么构造,里头阴森森的,冷气直往外灌。屋里太暗,仅靠暗道渗进来的光看不清什么。
凌愿从袖中摸了一只火折子出来,吹亮往里一照,竟然被惊得手抖,火折子差点掉在地上。
“怎么了?”李长安关切地问,“吓到了吗?”
“这里面好多骨头。”凌愿脸色苍白,“都是谁的?”
“骨头?”萧瑟闻言皱起了眉。自十四年前谢景一故去,自己再也没进过这个地方。待谢景涯死后,这里就被封存起来,十二年来第一次重见天日,不,重见夜明珠光。
二十四年前,谢氏三兄妹和萧瑟一起参加哈诺节。当时谢婉灵还小,并未上过战场。
她看到哈诺山绿芽遍野,山清水秀,就开玩笑般说给他们三个天天征战沙场,干脆提前在这里选个墓好了。
萧瑟是其中年纪最大的,打仗次数也最多,竟然被谢婉灵一番歪理给说动,在哈诺山上陪着她找“风水宝地”。
两人几乎每晚都在外头林子里瞎逛,却意外发现哈诺山里的暗道。
当时的斯尔族族长,也就是既明阿爷说这暗道修来是以前为了战乱时给族人过渡的,现在也没什么用,但也不能轻易给人。
谢婉灵软磨硬泡,好话说尽,钱又管够,仍然打动不了族长。
幸而她活路多,不知道怎么还和族长最宠溺的圣子既明成了好友。在几人联合攻势之下,竟然真要到了这块“洞天福地”。
三人在此给自己立了墓碑又结拜,谢婉灵笑嘻嘻地说自己就算了,留着给他们扫墓,还被回过味来的萧瑟暴打一顿。
可给自己立碑的举动好像还真有点用,比生死状还好,从那以后几人都很少打败仗。
直到谢景一死在战场上。
萧瑟那时早因为谢婉灵和李正罡暗结珠胎进了皇宫成为谢贵妃,两人大吵一架。
萧瑟怒骂她为什么要嫁给李正罡。就算要嫁,以谢婉灵的家世品行完全可以正正经经地进宫被纳妃,怎么可以在成亲之前就怀上孩子,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嚼一辈子舌根!
而且入了深宫,就再也不能去战场了!她这就是自轻自贱,愧对故去的阿爷!
谢婉灵也是个有脾气的,吵到最后竟然说萧瑟不过是一个下属,这么多年来战功加一起还不如她三年做的好,没资格和她说这些。
萧瑟本算得上天资卓越,虽是出身寒门,但又宵衣旰食,至于年少成名,本身就是一个极骄傲的人。可见到谢氏那三个智勇双全的人后,才明白什么才是天之骄子。
尤其是谢婉灵。最开始谢父派她做谢婉灵这黄毛丫头的先生,可渐渐地谢婉灵竟然胜过她,成了她的上官。
说不在意是假的。谢婉灵清楚地很,多年来明明也一直维护着她可怜的自尊心,却要在此刻戳破。
伤人的话似泼出的水,再收不回。两人互相放下狠话,彼此后悔,口中语却越发像利刃射出,就此不欢而散。
就连后来谢婉灵诞下李长安,萧瑟也没去看。
梁历第三年,萧瑟被李正罡逼到朝黎府“告病养老”,几乎软禁,更是没办法去梁都,一切的书信往来也被断绝,两人连和好的机会都不曾再有。
直到谢景一死在战场上。
萧瑟怎么也不肯相信几人中最聪明的谢景一会这样死掉,发了疯要回梁都去查清楚。李正罡对她怀疑更深,派人去杀她,还是既明帮她假死脱身,藏在哈诺山。
萧瑟见到十年前三人留下的墓,突然认定这都是谢婉灵给下的诅咒。他们都太不怕死了,所以才会死的那么轻易。
其实也不是真怪谢婉灵。只是满腔怨怒无处发泄,倾注到从前的情谊中,竟慢慢全成了恨。
等到谢景涯身死,这想法似乎得到验证,萧瑟于是把三人的“墓”封了起来。
可不是诅咒吗?立碑的,两人死去,一人成了活死人在黑暗里游荡。就连提议的那个人都已赴黄泉。
萧瑟突然有一种预感,自己马上也会死,也该死了。
你们黄泉下相聚得好。偏要留下我一个。
装神弄鬼。萧瑟一使力把石门完全推开,竟然也愣住了。
里头如她们所料般满积尘灰,迎面看去是三个牌子立在石头供台上,写有三个人名字。
这本来没什么可怕,可都不用抬头,就发现好多骨头,骨头。天花板上吊了几盏骨头做的灯,坠下来与萧瑟视线齐平。
凌愿仰着头看那些骨头灯,声音是涩的:”我听说朝黎府有些地方有个习俗。取思念之人的一根腿骨替代灯架,制成引路灯,可以让亡灵顺利找到回家之路。”
顶上挂了五盏引路灯,每一盏都是完全用骨头做的。那些骨头受年岁的洗礼微微泛黄,美丽又恐怖。
三人一时无语。李长安看到灵牌的名字,走过去跪下要拜。萧瑟和凌愿跟着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本来是很庄重肃穆的场合,萧瑟突然开口:“不对啊,这上面还有我自己的牌位…”
凌愿安慰道:“没事的萧将军,自古以来哪有人给自己牌位磕头呢?将军算是第一人了,第一人总是厉害的,状元就是第一呢。”
萧瑟听这话感觉有哪里不对,但也没想出来,扫了自己的牌位一眼,似是见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连忙走过去。
“小圣女,把火折子拿给我!”
凌愿赶忙又吹了个火折子递给她,也凑过去看。
石台上刻了密密麻麻的人名,出生与死亡年龄,籍贯。有些刻的很深,有些浅。有些信息不明,干脆刻了一条长线。大多数都是张三郎李四郎这种不清楚的名字。
李长安道:“景涯舅舅的字。这些…都是谁的名字?”
萧瑟并没有回她。站在她侧边的凌愿却敏锐地看见萧瑟眼中隐隐有泪光在闪。
凌愿很见机地拉开李长安,道:“我听说这种引路灯点燃后,魂灵不仅能找到家,还能见到家人。长安,这只火折子给你,我们来把它们点燃吧。”
五盏灯很少,一下就被点亮,温暖的昏黄灯光攀上每一块石面。
萧瑟低着头不去看她们,可挡不住那些光晃到她面前。她哑声道:“这些名字,都是从前和我们一起…一起出生入死的…”萧瑟越发哽咽,渐渐说不下去了。
可意思凌愿和李长安都领悟到,他们都是在战场上牺牲的英灵。
这些骨头也是他们的,且多半是无名小卒。有权有势的,家人断不可能拆下一截骨头来给谢景涯。只有他们,只剩谢景涯还记着。
五盏灯很少,可要多少骨头才能拼起来呢?不知道。
这是有多少亡魂?不知道。
谢景涯引了好多亡魂回家,可制灯人没法把自己的骨头加进去,他能顺利找到家吗?
想到这里,凌愿的心沉下去,很不是滋味。
李长安却突然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囊,对着灵牌往地上倒。
“你干什么?”萧瑟被突如其来的水声吓了一跳,也不躲着哭了,回头怔怔地看着李长安。
李长安道:“这是从诺诺河取的水。诺诺河源头在哈娜尔雪山。哈娜尔雪山融雪的水不止流成诺诺河,其中有一条溪流会汇入长江。”
萧瑟听她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越听越迷糊,发问:“什么意思?”
凌愿心里豁然开朗,明镜似的,跟萧瑟解释道:“将军,殿下的意思是,诺诺河的水和长江的水从某种程度来讲,是一样的。”
长江的水会经过桃李乡。桃李乡,就是谢府所在地。
灵牌上的刻字遒劲有力,入木三分。尾锋却显出少年人特有的锐气与骄傲。
引路灯照出的光将石台上所有名字都映得清晰,而另外两个名字也有了这水。引路灯会将他们回家的水路也照亮。
曾经人间少年郎,日不识愁恐夜长。
今祭君以长江水,还望斯人归故乡。
事到如今,凌愿觉得自己有一句话不得不说了。
“萧将军,二殿下。其实我怀疑,景一将军的死,不单单只关乎战场凶险。”
大家还是注意身体 不要过度劳累了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呢 因为主播昨天真晕过去了[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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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千骨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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