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啊各位，我来晚了。自我介绍一下，修复九队，谢驰。”
谢驰偏了偏头，望着贺凌微露出一个笑，“我现在就把各位送到医疗中心。”这些人他认识，他不去暗界溜达的时候就在他们手下打杂，偶尔也去蹭个饭吃。
“别装逼了。”青发半耷着眼皮，面无表情地道：“你什么时候回的九队？”
谢驰顿住：“呃......说快了，口误。”他没好意思说是因为装逼过头，一时忘记了。虽然距离他上一次出任务，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但临时切换过来，还是觉得有点爽。。。
许攸不拆穿他，翻了个白眼：“赶紧把人送出去，过来把东西解决了。郝哥和烟姐还等着咱吃年夜饭。”
他语气平直，没有一丝情感起伏，看着谢驰的眼神也无甚波澜，浅青灰色的齐肩发些许散乱，看起来随性又懒散。而眼底挂着的那一片浅浅淤青，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著，眉尾同样随着眼角往下垂，透着几分被人强迫的不情不愿。
“什么话？”谢驰掸掸指尖，轻轻勾起一侧唇角，一本正经地纠正他说：“我哪里装逼了？修复师的事情，怎么能叫装逼呢？”
谢驰顿了顿，在半空画出一个不太规整的气流圈，冲他挤眉弄眼：“这叫排面。”
许攸冷冰冰地盯着他道：“你这么有排面，怎么不多带两个人手过来？”
谢驰轻笑道：“我倒是想啊，这不是过年大家都忙着，还没排到我这儿来吗？”
许攸轻飘飘地“哦”了声，没好意思提他那点屈指可数的可怕人缘，张开狐狸尾巴做的五指道：“大过年的还要陪着你加班，加班费没这个数可说不过去。”
谢驰笑容一滞：“怎么连你也跟我谈钱这种俗气又伤感情的事？”
“咱俩只适合谈钱。”许攸抄手，不想再跟他废话：“赶紧的吧。我困着呢。”
谢驰带着悬在半空的大脑，慢慢走近他：“你怎么了？新年还没到就这么丧，是医疗中心又让你加班了，还是I姐又扣你工资了？看看，还有救没有？”
这家伙是医疗队的老干部了，看病救人这种事，他比谢驰在行。
许攸垂眼，冰冷的目光落到那大脑上，一条青白两色的尾巴又从白色卫衣的袖口里钻出来，尾巴分做三股，卷着手术刀在脑部芯片上扒拉了两下，随后收进袖中。
“没救。”他决绝回答。
谢驰静静看他扔掉脏的手术刀，把尾巴缩回衣袖，挑起一边眉毛，评价道：“迟早懒死你。”
许攸明显敷衍道：“毕生所愿。”
“医疗中心的大门，应该还没忘吧？”许攸突然问谢驰。
“没忘。”谢驰笑了笑，伸手在那刚画好的圈上轻轻一抓，付天明贺凌微等人就从战场变到了医疗中心的病床上，此外，剩下的那名幸存者则定定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眼泪重新打湿了脸颊两边的泪痕。
“怎么说？复合型还是融合型？”谢驰把大脑也放回了医疗中心的保管室，吊儿郎当地走过来问。
“看不出来。”许攸道，“能力有点杂，目前表现算六级。”
“连你都看不出来？”谢驰抬眉，不太相信他的话，“六级，有这么夸张吗？”
灰蜨的类型一共有九级，六级在蜨怪的级别里算高的了。
一般的蜨怪不会超过三级，三级以下的蜨怪都是单体型，不会复合与融合。三级到六级的蜨虽然会复合与融合，但无自我意识。而六级往上的蜨，不仅会复合、融合，还拥有自我意识，聪明的还能够幻化出人类皮囊，会附身在人类身上，将人一点一点瓜分食用。
但至于蜨到底是什么东西——谢驰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了。
“没夸张。”许攸抬眼，身后倏地窜出三条尾巴，浅青色头发被气流吹得更加凌乱了。
“退后。”他极少这样严肃的语气和谢驰对话，只有在谢驰爪子不安分，往他实验室里胡来的时候，许攸才会用这样的声音喝他。毕竟他很懒，一般情况下连骂人都懒得骂。
“定不住？”谢驰的脸色也迅速变得凝重起来，他的疑惑刚刚出口，地面上就钻出来几条细长的触手，谢驰和许攸一人往一边后撤，迅速与它拉开距离。
“嗯。惹毛了。你做了什么？”许攸的尾巴分做两股，一股禁锢住那几条触手，一股裹着谢驰，把他托到空中。
谢驰的白手套抓住尾巴上的细长绒毛，笑道：“别紧张，它伤不了我，我还能做什么？这家伙刚才封锁了信号，我自然是解封救人啊。”而且，它还装腔作势地嘲讽他，引导他过来救人。
“你点了阵。”许攸蹙着眉道，“Keith，帮我联络附近的清理师团队。”
【收到，批准权限。已确定您的点位，正在为您匹配附近的清理师团队——】脑机内部传来一道冰冷的男音，是军团辅助人工智能的声音。
“叫清理师来干嘛？你眼前不就有个蜨怪杀手吗？”谢驰不屑一笑，十分臭屁地道：“就清理队那两把烂刷子，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你驰哥一个人难道不比他们要靠谱？”
“冲你来的。”许攸言简意赅，因为根本用不到他解释，脑机里的回复已经说明了一切——信号再次被切断了。
所谓点阵，就是成为一个伏杀阵地里的触发因素，这种因素很多，也许是动作，也许是气味，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件物，但不管是什么，一旦闯入了就会触发相应的灰蜨出来作乱。和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是一个道理。最初的设计人员是谁已经不知道了，但很明显，对方应该也是个懒鬼，才想出来这种以敌制敌的招数。
而许攸之所以说谢驰点了阵，正是因为谢驰进来之后，攻击他们的灰蜨数量突然变多了，显然是触动了其他灰蜨的阵地。
谢驰咂摸着道：“这阵倒不见得就是我点的......”别老什么问题都推他身上来啊。
话音刚落，一条巨大的双色尾巴便将谢驰给裹了起来，整个地面开始迅速溶解，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接着，一段悠扬的音律随着涡流渐渐流出，而之前的那颗黑球也跟着转动，并逐渐复原。
地动楼摇之间，黑球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从里面露出一颗硕大的血球。
血球外包裹着一片浑浊的灰白，其间悬挂着丝丝血线，就像是一颗重新活过来的坏死的眼珠。正死死瞪着两人。
“哦？连K哥的网都能黑？”谢驰并没有把这一异样放在心上，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甚至对这颗黑球有几分好奇了起来，他道：“那就更不能交到别人手里去了。”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许攸还是自言自语。
谢驰琉璃色的眼眸泛起点精光，一个闪现离开了许攸柔软的怀抱，迈步走向那坏死的眼珠。
随之一同出现的，还有那本该躺在医疗中心的大脑。
【紧急呼叫！紧急呼叫！！！】
一道焦灼的女音从谢驰的脑机里传出来，眼珠开始疯狂乱转。
【这里是3号巡查队！我们在追风区地下十一层，遭遇到不明融合物的猛烈攻击！需要向清理队请求支援！】
对方的声音忽远忽近，似乎就在谢驰的正前方，又似乎在谢驰的上方、下方、左侧、右侧。总之——四面八方。
【重复！需要向清理队请求——！】声音戛然而止，谢驰的脚步也正好停在了眼珠面前。脚下正好写着——11层。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电流声依旧，谢驰等不及听完这句话，已经将手搭上了眼珠的“头”。强大的能量光波迅速蔓延开，将整个地下都照得通明，那浓墨似的东西在黑暗中晃动两下，然后“啪叽”一声滚在了地上。
它在一团黏腻的气泡上转动两圈，便不再动弹。
谢驰站在漩涡的中心，在无限的数据之中探寻着这只蜨怪的过去，最终，他迟疑着收回了手。
“读取到什么了？”许攸问他。
谢驰静立片刻，回头笑道：“它以前长得很丑。”
“……”许攸神色严峻地盯着他，片刻后，移开视线道：“已经有清理师小队在赶过来了，你别管这件事了。”
“嗯？为什么？好歹分个先来后到吧？”谢驰不依道，“这是我找到的，凭什么要让给他们？”
许攸冷漠地望着他，一言不发，须臾，谢驰受不住他这凝视，妥协道：“好好好，我不过问，我在这儿等清理师过来好吧？”
许攸道：“不等。”
“有必要么？”谢驰笑起来，“我有你这个证人，还怕被他们倒打一耙么？”
“你也知道会被倒打一耙。”许攸彻底没了耐心，甩出尾巴将谢驰给卷了起来，“走吧，郝哥该催我们了。”
谢驰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下一刻，一声清响传入许攸的脑机里，谢驰从半空落到地上，许攸已经站在了一片绚烂的霓虹灯下。晚风吹起许攸青灰的发丝，吹进他宽松的衣袖。悬浮飞车在天上交织出无数条优美的弧线。
“操。谢驰——”许攸咬着牙低骂一声，恰在此时，门内传来嘀嗒一声，许攸回头与一个中年眼镜男对视。
“嗯？来啦！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进来坐啊！”郝壬穿着围裙，拿着锅铲，一脸家庭煮夫的安详。
“郝队辛苦。”
“我带了葡萄酒。”
“我带了酱板鸭。”
身后一男一女不约而同地拎起手中的红色袋子，郝壬看着许攸问：“那俩呢？”
“死了。”许攸夺过两人的礼物，揣着一肚子火气走进了房间。
*
“听说你找我啊？你是谁？”
谢驰笑眯眯地看向黑球，那黑球的眼睛又再次睁开，猩红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谢驰转悠，像极了是在打量一只猎物。这眼神让谢驰非常不爽，同时，四散的羊膻味和那地上鲜红的脑仁也让谢驰无比反胃。
“你融合了很多东西。”
谢驰探查过了，这家伙的体内杂糅得很，什么贫民窟里的尸骨，臭水沟里的老鼠，过期的没人要的电子设备、食物、衣物……反正，不管他想得到想不到的，都在这里面了。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垃圾堆。但除了一点，这家伙属于一片空白——记忆。
“你从哪里来？不对，是谁把你投放过来的？”
许攸说得没错，这家伙是个六级，而且是冲他来的，如果不算他自恋的话。他现在本来应该在云螭区，和江帆一起采买新年礼物，却破天荒地收到了巡查队的求救信号，跨了两个区追了过来。要说这里头没点猫腻，谢驰都要自觉地给自己立个傻子的牌子挂身上。
眼珠突然疯狂乱转，从地面钻出无数条锋利的触手。蛇一般的触手在地上翻滚着，地面再次冒出“咕嘟”的声响。
谢驰借着闪现躲开一条触手的进攻，继续问：“为什么你也能改变时间和空间？”他真的很好奇，这颗眼珠子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地面不断涌出黑色人影，每一个身上都有所损毁，这一次不是空有一个虚无的影子了，谢驰可以看见他们的身体，有通过电子元件连接的四肢，有依靠机械运转的电子眼球，还有什么也不依附，却能自然跳动的电子心脏。
谢驰微微一愣，又是几道清脆的声响，谢驰将左手的手套也给摘了下来，触手回收，眼珠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谢驰仔细想了想，这么多年以来，极少有他镇不住的蛾子，就算有，也事不过三，一般来回三道指令之后就会乖乖服帖，像这回这么多次，还要他摘手套的，的确是不多见。唯一存在过的那只，已经失踪五年了。
谢驰扫视一圈，终于忐忑地问出了一个问题：“你是修复师吗？”目前除了这个念头，他想不出别的原因来，至少——将别的地方的灰蜨召集在一起，这是修复师的能力。
“呃……”
眼球在谢驰身上来回转动着，从地底下发出一道沉重的闷哼。听起来像是作答。
“你是修复师？”谢驰瞬间睁大了眼睛，追问道，“你是哪个队的？你叫什么名字？你认识我吗？”
如果江帆在场，他肯定会白眼谢驰对一只灰蜨说这种话，然后拉着许攸气冲冲地走人，并对其他人解释说：“别管他，这家伙又犯病了。”
谢驰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病，但是这五年来，他的确见到一只融合蜨就会询问对方的名字，问他认不认识自己，认不认识星星，通常能得到回答的几率寥寥无几，但谢驰还是会问。
“你认不认识星星？”谢驰又问出了这句话，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这一系列问题当作了一个口头禅了。
脚下的触手不停翻滚，漩涡突然变得汹涌起来。羊角、利爪、长毛、身躯，一点一点从谢驰脚下浮现出来。最后出现在谢驰面前的是一群人造人和一只肉瘤。
那肉瘤顶着四只羊角，脖子处堆砌着一堆废铜烂铁，身上的长毛湿哒哒地贴在一起，上面翻滚着黑色的水珠。
“土娃娃？谁把你放出来了？”面前这只蜨怪谢驰认识，是七年前好不容易被回收掉的土蝼，虽然不是他回收的，但因为那一战打得相当艰难，谢驰在回收时也去凑了个热闹，看了一眼。但这东西不是应该在研究中心吗？他开始思考起土蝼的能力，在脑中搜刮一番之后，更加确定了这玩意儿不可能会修复师的能力。
“我叫——罗译。”肉瘤突然翻了个面，映入谢驰眼帘的，是那颗被定义为没救的脑仁。
“我认识你。”脑仁俯身，对谢驰展示它正在鼓动的大脑皮层，“因为你很快就会成为我的躯壳。”
谢驰笑笑，摇头拒绝：“不太行吧？我有洁癖。”
谢驰很高，穿上鞋子已经一米九五，但也不过到这家伙的肚子，它一俯身，羊膻味就扑面而来，谢驰头疼地捏了下鼻梁，在脑机内道：“拉姐，可以给我加强一下嗅觉系统，再打包一套除臭装置吗？”
【收到。】一个清甜的女音立即回复道：【嗅觉系统已为您升级到最新版本，除臭装置已安装完毕。消费2500元。】
栓Q。
“呕，不行了！要吐了！”为了省钱，谢驰的嗅觉系统一直停留在旧版本水平，刚才这东西被他定住，他反应还没这么激烈，眼下这东西靠他这么近，谢驰终究是忍不住开始呕吐起来。
“呕——”一转身，谢驰已经扶着头，相当没形象地站在距离蜨怪十米远的地方，靠着柱子吐得昏天黑地，他边吐边骂：“妈的……谢星星那玩意儿要是……敢揣着这么一身东西回来……老子绝对不让他……进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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