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四季并不分明，有风有雨却很少有雪，有日有月却很少有星，所以哪怕在半山腰，仰着天空只有飘过的云。
祭拜完连在一起的四个墓，司晟负手立在前面小木屋外仰望着天，感慨道：“我一直以为我才是执棋的那个人，没想到我自始至终都是她手中的棋子。”
他忽侧脸望向我：“你......还好吗？”问了我也不等我回答，自言自语道：“你不用勉强回答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你永远也不会得到答案的了。”
我笑笑道：“难道是因为我阿爹不在了，不过皇上可能不知道我们之所以将阿爹安葬在这里，是安葬前一夜阿爹托梦给我，若是皇上不信，可以去问问通惠寺的我师叔，那晚他也在。”
果然司晟面色凝重的望向我，我与他也算朝夕相处了十八年，是不是假话只需要感觉，因为我说的全是真的，所以司晟竟然紧张的抿着唇角。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他是君我是臣，因为君无戏言，也因为他跨越千里来送我阿爹一程。
司晟不能久留，他离开的那日南疆竟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他撑伞站在马车前等了我许久，其实我是故意来迟，本以为他们会按时出发，没想到竟一直在等我。
见了我，也不等我开口告罪，司晟就上了马车，我有些尴尬的撑伞站在那里，忽然车帘又被司晟挑开，他的脸一时间出现在我的面前，与我的脸几乎近在咫尺。
几乎本能的将手中的伞一甩，伞上的雨滴全溅到了他的脸上和头发上，一时间看上去还有些狼狈，他也怔住了，雨滴顺着他的脸颊留下来。
我们面面相觑，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儿时司晟捉弄我反而被我捉弄的狼狈的时候，虽然这几日我们都在一起，可那看不到的厚厚的隔阂让我们彼此有了秘密。
司晟蓦地笑了，越笑越开心，手中的伞方才被我甩到了地上，雨滴打在我的身上和脸上，这下狼狈的人又变成了自己，司晟伸手递给我一方手帕，无奈道：“小安儿，我不想认你这个妹妹，也不想你嫁给其他人，我是想杀了你，可我.....可我听到怀将军没了第一担忧的竟是你会想不开。”
见我不接手帕，司晟将帕子塞进我的手中，才又缓缓道：“看我连你淋雨都舍不得.....我虽然不能爱你了，但你还是我最信赖的人，去北疆吧，我把北疆交给你了。”
说完司晟放下了车帘，一声马鞭声哒哒哒的马蹄声，那辆马车消失在了官道尽头。
我回去的一路恍恍惚惚，直到遇见迎上来的怀真，他忙将他手中的雨伞撑到我的头顶上，发现我手中紧紧攥着的手帕，劈手夺过来在我脸上头上一顿摸，边摸边气道：“这时候的雨放在长安可就是雪，你的伞呢，瞧你淋成这样，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办？”
怀真一顿数落，我才看向自己空空的两手，自己一路竟然忘记打伞了。
雨虽不大，可一路走来早已浇透，那薄薄的手帕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就彻底湿透了，怀真随手将它一丢，从袖中又掏出自己的手帕塞进我手里，拉着我就往府里冲，边快走边道：“你赶紧进去换身衣服，我去给你煮碗姜汤，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发寒.....”
怀真的手紧紧的拉着，我竟一时挣不开，一进府所有人又围了过来一时也无法脱身，只好随她们进屋换了身衣服。
换好衣服我才趁所有人不备打算将怀真丢掉的手帕捡回来，可是我在那里前前后后翻找了好几遍什么都没有了，大约是被人捡走了。
我无力的蹲在路上，新换的衣服又被雨水浇湿了，我的头埋在双臂间，忽然感觉很冷，太冷了，我在想什么时候雨才能停，太阳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什么时候才不会冷。
正想着，身上一沉，我从臂弯里抬起头，眼前是一双黑色的军靴，继续抬头望去，怀真举着伞，与我一样蹲在地上，他大约被我气的一句话不想说了，一双黝黑的眸子看着我。
我委屈道：“找不到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了.....”
显然怀真早已忘记随手一丢，还以为我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顾不得与我置气，忙道：“什么？你丢了什么？你不要急，我帮你找。”
望着怀真关心焦急的神色，话在我的舌尖忽然又打了个转儿，我摇摇头：“不用了，反正都不重要了。”
我从地上站起来，双腿一阵酥麻，麻到怎么也抬不起脚，怀真将伞塞进我手里，在我面前背对着我蹲下来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家。”
我将伞举在他的头顶上，怀真立马道：“把伞拿到你的头顶上去。”
听着他硬邦邦的声音，我乖乖的移了移伞，岔开话题道：“你怎么会在这？”
问完我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果然怀真的语气更冷了：“我熬好了姜汤，回头就听到说你不见了，你出来就出来怎么又不打伞....”他忽然脚下一顿，转头看向我：“你找的是不是我丢了的帕子？”
他问的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掩饰直接被他看穿了，他的声音瞬间在也不硬了，低声道：“对，对不住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急，那肯定是被人捡走了，回头我帮你找......”
我望着沿着伞面滑下来的雨滴，明明上一眼看得见，下一眼就看不见了，明明能留的下，偏偏留不住，良久低声道：“丢了就丢了吧，反正留着也没用了。”
也不知道怀真有没有听到，反正他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直到府门前，他停下脚步缓缓蹲下来，我从他背上爬下来，他接过伞撑在两人的头顶上。
淅淅沥沥的小雨好像这会儿下大了，滴滴答答的敲打在伞面上，我身上还披着怀真的披风，一阵风吹来我倒没觉得冷，怀真连着咳嗽了两声，我忙解了披风的带子，怀真按住我的手，局促道：“你，真的去北疆？”
我啊了一声，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答：“阿爹也不在了，南疆和北疆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怀真又沉默了，不知是不是冷的缘故，他的脸色苍白极了，连嘴唇上都没了血色，我忙道：“外面冷，我们进去说吧。”
他却摆摆手：“不用了，我还有一句话......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怀真一问我一时不知怎么答，怀真又道：“那就等过了上元节吧，之前不是已经约好放花灯吗，反正也没几天了。”
是啊，还没上元节呢，短短不过半月，发生太多的事简直天翻地覆，我拉回自己的惆怅，点头道：“好啊。”
怀真闻言脸色终于放松，他皱眉看着越来越大的雨，有些气恼道：“你赶紧进去吧，让人给你熬碗姜汤，趁热喝上发发汗，千万别受了凉气发高热，时辰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了。”
说完将伞往我手里一塞，双手在头上一搭，不等我拒绝将伞还给他，他转身就向雨中跑去，我急道：“你倒是拿伞啊......”
朝廷来了旨意，我与怀真忙得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军中个人众口难调，有人已在南疆安家成亲，自然不想再回北疆，还有人认为他们曾是赵家军的人，就应该再回北疆，整日吵得心烦，好在阿爹在军中的威信高，一阵争吵后，分军之事倒也推进下去，不知不觉，到了上元节那日。
南疆的百姓才不管什么朝廷大事，他们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扎个花灯放河中祈求上苍今年五谷丰登，祈求亲人身体健康，祈求自己心想事成，花灯入水转了转，缓缓地流向河中心，顺流而下，渐行渐远。
我望着身边的人，明明是怀真约我来放花灯，可这人来了也不买花灯也不放花灯，只负手立在人群外，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我们就这样看着？”
怀真忽转过脸道：“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我又回望了那人群：“真的不去试试了？”
怀真摇头道：“求神求佛有什么用，反正他们听不见，还可怜了我那买花灯的银子。”
我总感觉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望向他平静无波，于是我也不追问了。
“走过路过，来瞧瞧新出的话本子，”一瘦小的小摊贩笑眯眯的拦住怀真：“公子，来看看吧，四书五经也是有的。”
今晚怀真很是反常，他瞥了他手中的书册，忽皮笑肉不笑道：“听说南疆有本天书，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
我与小摊贩都愣了一下，我抬眸看向不知为何发神经的怀真，而那小摊贩一脸你果真是行家的眼神扫过怀真，竟神秘的道：“有啊，公子你可真是问对人了，这全南疆上上下下可只有我一人，我啊也是与公子有缘。”说完又在一堆书里翻了起来。
小摊贩滔滔不绝，怀真冷眼相看，只有我是呆住的，这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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