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鸭子江畔的头鹅宴按惯例进行,尽管数周之前才发生太子篡位这大事。
事缘,辽皇太子耶律延瑞携赵氏宋廷的和议国书归来后,辽帝对太子的不满就显露无遗,太子亦不客气,少了那奸邪的耶律和辛和燕萍郡主俩夫妻的百般牵制,他便犹如一只被摘除了爪子铃铛的海东青,肆意地在天地间捕猎充饥。
尽管有大臣提醒辽帝,太子正在秘密培养私军,辽帝却嗤之以鼻,觉得这自幼就没有经历过征战的太子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娃娃,不足为惧。
果如辽帝所料,太子一次携带那些大臣们所谓的‘私军’外出狩猎,被忧心的大臣带兵抓个正着,太子便安安分分地进宫向父皇负荆请罪,甚至当众褫衣受杖。
太子受罚时,辽帝睥睨着一旁被五花大绑的那所谓‘私军’,那群只不过十来人的‘军队’竟各各都是瘦弱的青年,还其貌不扬,唯独其中一个相貌超群,可竟然是个不能站立的残废。
辽帝先是嗤笑太子懦弱,即便是偶尔想要换换荐枕的性别,也起码找个可以灵活奉献的身子,找的个残废,脸好看有何用?还得有劳主子费力抬他腿脚。
奇的是,辽帝嘲笑过后,竟忍不住又转头多看那残废一眼,那残废没有反应,一直就低垂着头,他眉目精致,眼神却偏偏空洞,他高挺的鼻梁完美得似一块精心雕琢的玉,他那一头束起如马尾的长发黑如浓墨,顺滑得似刚刚洗过澡、梳过头,俨然就是个准备为床上主人展现最诱人一面的奴隶。
辽帝发话,侍卫就把那残废带到面前,残废抬头那一瞬间,辽帝便倒吸口气,这如水上涟漪的眼波,比他皇后和妃子还柔。
“叫人。”辽帝邪恶地裂开嘴。
残废嘴唇翕动,“王上,万岁、万万岁。”
那一声尾音拉长的‘岁’,也拉开残废的嘴角,形同一抹楚楚可怜的笑颜,辽帝看在眼里居然莫名感到一阵心酸。
“跟着朕这个没用的儿子,苦了你了。”辽帝再发话,当夜,残废就□□地在榻上等候。
残废确实是男儿身,着衣时身板看似纤弱,袒胸才见原来藏着一身历经沧桑磨练的皮肉。
“吃过苦,做什么的?”辽帝的马鞭贴着残废喉咙,顺着凹凸有致的肌肉纹理描摹至手臂,再回到胸,于胸前划了好几个圈子才滑到腹部。
“奴自幼务农。”残废开口,虽是男人嗓子,又带着勾人心魄的吸引力。
辽帝的马鞭再往下滑,来到残废不堪入目的残疾处,那对瘦弱的脚比手臂还细。
“怎么废的?”辽帝看得出这不是天生残废,残废这双脚虽瘦,但还是极长,且脚板宽大还长有厚茧,是走过路的人。
“奴是罪人,遭主子杖责断腿,奴欲求死,沉入泥沼,却没想到泥沼可以治愈断骨和刑伤,浸泡数月之后便可以坐起膝行。”
“很好。”辽帝笑,“膝行足矣,为奴者,就不该顶天立地。”
辽帝说罢便压上,残废适当地摆动,嘴里发出粘稠成串的吟唱,他熟练地点燃君主的火,再任由君主消火。
辽帝不曾这般尽兴,他第一次认同他太子的眼光。
夜已过半,辽帝疲倦,要唤人伺候就寝,残废却还声声在他耳边赞颂,陛下雄伟,好雄伟,说着说着就爬到辽帝的雄伟当间,张嘴吃。
辽帝蓦地浑身酥麻,顾不上根本已经没劲,拿起床边药丸就吞,接着便又翻云覆雨,床架晃动得嘎嘎作响,恍惚间仿佛天地都在杀生作响,天明方休。
日光照进房里时,辽帝昏昏欲睡,以为铿铿锵锵进来的是来给他梳洗的宫人,直到脖子被搭上刀刃才看清眼前是一群带刀的兵将。
辽帝震惊,眼珠子往旁斜开,见残废披着他的裘皮大氅,大剌剌地靠在床边吃葡萄。
“做得好,太子会来接你。”兵将把辽帝押下去。
“你……你是谁!”辽帝瞪眼看那残废,日光让他看得比昨夜清晰,这残废长得不仅仅是美艳,这残废的脸庞轮廓像极了他曾在战场见过的猛将。
残废吐出葡萄籽儿,懒散的眼神一瞬间变作火焰。
“景念君,王上,我会记住您,您也记住我吧。”
次日,辽帝被迫成了太上皇,耶律延瑞继位。
“念君,你看过这景像吗?”耶律延瑞遥指鸭子江上成群的雪白天鹅。
“回王上,念君没见过。”新帝最宠爱的贴身侍卫策马靠近新帝。
景念君,这个貌美似女子的残疾汉人,流落异国,任谁都会觉得他此生只能为奴。
然而,协助新帝篡位的将士们都知道这人可怕的一面。
这人凭一己之力屠尽黑水都督府三十几人官兵,遭都督压榨多年的黑水中游某个部落的酋长对他心生敬佩而收留他,短短数月之后,他助酋长统一中游十几个部落,集结有上千族人,他指导族人农耕技术,还给族人设计比原来更好用的狩猎器具,让族人狩猎更有效率。
当时黑水便开始传言此人能和山神沟通,可以驱使山中人人惧怕的狼群,还能调动空中称霸的鹰隼。
有人说他就是山神。
耶律延瑞辗转听到了这人的事迹,想到了曾经也因可以驱使棕熊作战而享誉北方的景家战神景绍灼,于是他找到了这个人。
“我给你荣华富贵,你助我谋朝篡位。” 耶律延瑞开门见山。
“我助你登上王位,你能否送我回家?”
“你家在哪儿?”
“汴京皇城。”
“你是皇家子弟?”
“我是。”
自称景念君的这个人这么说的时候,面容如结冰的湖水死寂。
他对皇家究竟是恨还是念,耶律延瑞完全看不透。
X
席墨生很困惑。
历经一个秋冬跋山涉水,带着徒弟潜入辽境,皆是因怀疑顾依带着狼崽隐居在黑龙江某处,黑龙江域何其辽阔,席墨生原来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会在一两年内找得到人或者狼,没想事情全然出乎他的预料,他在借宿的第一处猎户部落就听到了完全符合顾依的传言。
那部落的酋长懂得一点汉语,他对席墨生说:“山神来过我们部落,教我们制作弓/弩,山神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一个人,他一定是神,狼见到他,都对他低头。”
席墨生看过那把‘山神’带来的弓/弩,制作弓/弩的原料都是当地能取得之物,看似简陋,实用性却很强,其中最关键的几处构造和神臂弓如出一辙。
顾戚深信山神就是他的大哥,兴奋不已,席墨生当下也这么想的 ,可他又想不通了,若顾依有能力造福这些弱势的猎户,为何不去找他的几位弟弟?就算不留恋弟弟吧,难道连夫君也不念了吗?
席墨生可不敢对顾戚说这疑虑,留宿一夜后就循着酋长给的方向去找‘山神’。
后来接触的数个部落并不是每一个都有山神来过,但是席墨生听到了一个解开他疑虑的线索——山神脚不沾地,行动都坐在狼拖行的小车。
席墨生离京前找过廖太医,知顾依真的受了那一百五十廷杖,他闻言既惊且恨,他还以为皇上就算坚持要用刑,也会将刑罚分为几次执行,没人能好端端承受一百五十廷杖,廖太医就说顾依的腰部以下筋脉严重受损,医治的话兴许能在三五年后稍微复原,若不医治,这一生就得瘫痪。
且不说这双脚残疾,顾依还有肺腑中毒的隐疾,他这般流落在外该怎么获取药物祛毒?廖太医说最易取得祛毒药还是雪上嵩,可那药的后患席墨生早已知道,顾依若还是吃那药,别说三五年,一两年都活不过去。
顾依是知自己活不长久才放弃家人的吧。
席墨生得到的这个结论依然不敢如实告诉顾戚,然而这也让他更痛下决心要找到顾依。
事与愿违,山神的线索在黑水中游某个段落就断了,那里最后一个见到山神出没的部落居民说,山神杀死许多作恶多端的辽人,功德圆满,羽化返回天上了。
死了就说埋在哪儿呀!席墨生心里这么呐喊,但又喊不出口,怕他徒弟哭啊。
也许顾依是知杀了辽人会酿大祸,于是就藏身山林远离人烟了吧?
席墨生想过潜进山里找,但那时已经冰天雪地,他身上没有多余物资,再好的武功也难战胜寒冬,于是就带着徒弟暂时住到中京府,他哄徒弟说那里人多,会找到更多可能见过顾依的人。
结果,一整个冬天都没有听到山神的故事,反而获悉辽朝皇室正处于内乱,辽帝昏庸奢靡,皇太子沉溺游山玩水,朝中奸佞当道,军队萎靡,这般状况必然会引发的就是民愤,辽境之内遭压榨得最惨的靺鞨族人正开始联盟抗辽,这些擅长骑射的勇武民族传言各各能以一敌百,席墨生读过书,知道这些人就是辽朝祖先开国时便很是忌惮的女真人。
席墨生禁不住便忧心自己的家国,辽朝衰弱,西夏那贼邦就会趁虚而入,要是西夏先女真人一步占据辽上京,下一步大概就会挥军南下取中原。
愁啊,席墨生愁啊,他该不该去提醒戍边的那些前顾家军们呢?
席墨生不敢贸然书信,要是被辽人截住,他和他徒弟就要成内奸了。
于是席墨生就这么一筹莫展地过了个冬,顾戚还生了场病,虽然是挺没良心,但席墨生庆幸徒弟这时候病,才不至于逼着他冒风雪危险进山寻神。
冬去春来,席墨生离开中京府后得到的第一个大消息是辽帝禅位给皇太子耶律延瑞了。
席墨生脑袋灵光一闪,他算是耶律延瑞半个恩人,顾依则是另一半,耶律延瑞现在是皇帝了,若拜托他帮忙寻找顾依应该不过分!
事不宜迟,要是这新帝忽然又被人推翻就没戏了。
席墨生掏空盘缠,买下两匹日行千里的骏马,带着徒弟飞奔往上京皇城。
辽国定都于上京临潢府,然而席墨生赶了三天的路,见大病初愈的徒弟气色不好,便改道前往中京大定府。
辽中京建于平原,倚山傍川,气候宜人,水草丰美,极为适合农耕放牧,席墨生曾听伯父说过,辽国都城虽在上京,真正繁华的却是中京,都城布局效仿汴京,设外城、内城和皇城。
席墨生在外城把马卖了,背着徒弟佯装为农民步行进城,走走停停一整天才到得内城,入城即见一幢参天的八角高塔,此为大明塔,是现今太上皇早年奢侈,大兴土木所建的佛塔。
席墨生知道这般地标性质的奢华塔楼周遭必定是皇亲贵族出没的地区,便就近找了家客栈留宿,再给徒弟弄一盆热水擦身。
“师傅……”顾戚这几个月跟着师傅餐风露宿,脸蛋都尖了,倒是俊朗不少,可做师傅的还是希望徒弟脸圆圆的样子,看着就觉福气。
“戚儿啊,你听话,这几日别出去,师傅会去打听你大哥的消息,你待着把身体养好,免得你大哥见你这样要心疼。”
席墨生用布仔细擦拭徒弟手臂,喃喃自语,“又长啦……这长身体的年岁,应该静心练功,不然得前功尽弃……”
“师傅。”顾戚忽然抱住师傅,“您今天哪也不去,陪着戚儿好么?戚儿不想师傅也生病。”
席墨生搂住徒弟,徒弟这一句话就把他连月疲惫一扫而空,徒弟真的没有白疼。
“好,今晚一起吃羊肉锅。”席墨生亲一口徒弟额头。
“我吃馒头就行了。”顾戚泼水到师傅脸上,搓洗师傅满下巴的胡子。
席墨生往水面照一照自己,见着一个虬髯大汉的糙样,他霎那间都记不起自己一年前的样子了。
这样子怕耶律延瑞认不得呢。
席墨生拿出锋利的小刀剃胡,顾戚跳出水盆,从随身行囊找出个篦子,再泡回盆里去,解开师傅乱糟糟的头发,替师傅梳头。
“唉呀,我徒弟那么爱漂亮,居然还带着梳妆物品。”席墨生有些意外,他没见过徒弟多勤快打理自己,向来都是因他喜欢徒弟干干净净,才会每天清晨给徒弟洗脸。
“是四哥要我带的。”顾戚用心地梳开师傅打结的发,“四哥说,奶奶常讲大哥的头发是仙人的画作,生来应该让人呵护,四哥说他功夫不好,学不来医术,也读不好书,只会做菜,对大哥毫无用处,他便想若是可以天天待在大哥身边,他就要当替大哥梳头发的人。”
顾戚娓娓道来,席墨生沉默以对,他身外一个外人,不止一次觉得顾家这几个公子的性格若能凉薄一些,日子或许更自在。
然而,孩子们兄弟情深,知恩图报,他何来资格指点?
梳洗过后,席墨生就让客栈给他订一锅最好的羊肉汤。
客栈老板看着席墨生递来的碎银,眼里虽发光,脸色却又为难。
“客官,今晚哪儿都吃不上羊肉,您要不先下订,我明天给你送。”
席墨生摸摸下巴,心底未有不满,只察觉这其中可能有戏。
老板见席墨生不说话,巴巴望着席墨生手里捏的银子,搓了搓手说,“客官,看你是个外地人,定是不知道,前几日城里来了大人物,号称景国王,是当今王上最宠的手下,王上刚登基便下旨把从前宋王住的王府改成景王府,今日就是王府摆宴,整个大定府的羊啊,都往那儿送了,您若是真念着吃羊,不如加点银子,我亲自快马到外城去给你宰。”
席墨生若有所思地抛接银子,老板搓着手跟着银子上下飞落的节奏点头。
席墨生想的什么呢?当然是老板口中那位‘景国王’,他不记得辽史出现过这样的王位,当年宋国王的出现是辽军大败宋军后羞辱宋廷而取的,但如今承袭宋国王之位的耶律和辛却死在了宋廷皇城牢狱里,这叫风水轮转吧。
景国王是什么来历?席墨生莫名心痒,仿佛吞了个线团,在他心里乱缠。
“客官,您想吃的话得快……”
“来一笼馒头。”席墨生放下三枚钱币,“余下的打酒。”
那夜,席墨生和顾戚打扮成贵族模样,问路找到了景王府,王府正门大开,可见里头设席无数,酒宴正酣,门房见到来了一对着装华贵的父子,立刻躬身迎接。
席墨生拿出他用来刮胡子的小刀,那其实是当初他送耶律延瑞离京时,耶律延瑞送给他的纪念信物,说见刀如见他,幸好是没骗人。
“大人请进。”门房态度恭谨,席墨生牵着顾戚昂首投足入内,很快便有人来带位落座,并奉上美酒佳肴。
席墨生从碗里挑一连肉的羊排骨给徒弟吃,自己则一边喝酒一边观察,他估计这户外的筵席已足有百来座,座上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但看得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成每个都和他一样是浑水摸鱼。
筵席正中的空地架着好几只烤全羊,还有一大锅一大锅的锅子在熬煮羊骨汤,酒更是成坛地端上来,这奢侈的情状,席墨生叹为观止,赵珩过寿都没敢这么吃,肯定要给士大夫口诛笔伐骂成昏庸无道。
“我倒情愿你把狠心用在吃吃喝喝上。”席墨生慨叹。
“爹爹吃。”顾戚把羊排剔下的肉抓在手上给席墨生喂。
席墨生大口吃,嚼着说:“宝贝乖,你也吃,爹爹去找朋友,你别跟人跑了啊。”
席墨生已确认四周没有可疑的高手,他不怕徒弟会被欺负,简单吩咐完毕就离席去打探,希望能找到个不过分声张的法子面会景国王。
席墨生怀疑‘景国王’也许就是耶律延瑞,耶律延瑞那会儿离京途中和他闲聊时曾大言不惭,说继位后就要迁都中京,据他所言,中京的地势更利于统一北方。
统个屁,民脂民膏都给你胡吃海喝光啦。
下章大结局,谢谢读者们支持至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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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因缘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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