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口的瞬间,宋蝉便悔了。
愤怒涌上头脑,她一时失去了理智,竟然敢这样质问陆湛。
她闭上眼,偏过头不再望他,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气势。
下一瞬,脖颈骤紧,她被迫睁开眼。
陆湛的眉头紧蹙,如凝黑冰的眼中泻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寒芒,死死地盯着宋蝉的眼睛。
“宋蝉,你当你是谁?”
他的眼角微微跳动,极力压制的愤怒即将迸发。
“本官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正是因为本官从来不信真心。”
陆湛不再称“我”,而是自称本官。
他要她清醒,要她明白,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没有评判他的资格。
望着那张胜雪的娇靥逐渐泛起红晕,因将近窒息而盈满双眼的水汽,如雨中白荷,楚楚无依。
陆湛松开了手。
很快,他的眼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宋蝉,我让你来,便是要让你清楚——既要当刀,就不能对人付出任何真心。”
“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
马车很快驶到宅院前,陆湛冷声道:“下去。”
未等宋蝉站稳,马车便扬长而去,徒留一地烟尘。
待回到国公府屋中,逐川终于忍不住发声。
“此女性格骄纵,今日竟连大人都敢冒犯。”
“属下明白大人先前怀疑她与沈知培案有所关联,这才留她一命。可这些日子属下奔走调查,确未发现什么踪迹。
既然如此,大人还要饶了她吗?”
陆湛点起一根静神的线香,凝视着星火不语。
回程的路上,他同样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究竟看中她什么?
为何在面对这样一个民女的生死去留上,他竟一时无法决断。
或许是因为当初看中她的聪慧,能在生死之境下斡旋,也算有几分胆量。
只是如今看来以她的资质性格,的确不适合以探子培养。
那若是弃了呢?
暂时不可。他很快否定了。
“先让于嬷嬷看好她,该如何安排,日后再做打算。”
*
四月初七,陆国公在府中设宴,为赴京上任的新通政使接风。
陆国公陆晋,辅弼先帝成就诸多勋业,如今虽已辞官归隐,在朝中仍有威望。
新上任的通政使,便是他从前的门生之一。
因沈知培一事风波刚平,朝中人心惶惶,此次接风宴不便大张旗鼓,故只叫了亲近的故友朋邻。
陆晋对陆湛近日在朝中种种举措颇为不满,本不愿让他参宴,但到底是勋贵之家,他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
陆湛从千鹰司办完案径直回到国公府,特地换了身松烟色曲领袍,较往日官服少了几分凌厉,反衬出高门士族子弟独有的风姿俊逸,高洁从容。
只是从进府开始,一路百官见了他,都如同见了阎王般避之不及。
陆湛却无所谓,只目不斜视地迈进后厅。
后厅里,陆国公正与通政使夫妇谈话,见陆湛姗姗来迟,一点不给面子,皱眉道:“你贵人事忙,竟要大家都等你一人。”
众人面色有些尴尬,陆湛却面色无虞。
从小到大,他都是不被重视的那一个,父亲动辄打骂,他早已习惯了。
上次父亲在他后背留下的伤疤已结了痂,只是不时仍隐隐作痒,仿佛一次次提醒着他们父子间的不堪。
当然,若没有那人在其中煽惑,这把火也不至于烧到他的身上。
陆湛垂下眼,遮住眼底冷意,颔首道:“父亲教训的是。”
他并没指望要讨得父亲的欢心。
话不投机,便不必多说。
他今日会来参宴,也不过是有探子探得情报——此次接风宴上的那位通政使夫人,与他的长兄陆沣,有过一段旧情。
只是陆湛环视了一圈,却未发现大哥陆沣的身影,便找了借口离开。
陆沣其人向来伪善,最爱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父慈子孝,如此场合他竟不在,实在太不应该。
陆湛来到后园假山上的八角亭。站在国公府园林的最高处,一览众人小,能将所有人物尽收眼下。
很快,他便发现了陆沣的身影。
他那一向待人和煦、知节守礼的长兄,竟拿着酒盏向内院方向去了。
陆湛也跟了上去。
陆沣似乎已经醉了,一路扶着墙向前,脚步仍然晃晃悠悠。
将近门槛时,陆沣脚下一绊,眼看就要跌倒,一只有力的大手恰时撑起他。
“前面就是女眷聚谈的地方,兄长可别走错了。”
陆沣眯着醉眼回头,却看见陆湛状似恭谨乖顺的笑容。
陆沣回拢了神思,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陆湛的手。
“多谢三弟提醒。”
陆湛行若无事地直起腰,顺着陆沣极力遮掩、却暗含不舍的目光看过去——
内院花圃中,四五名女眷围着新上任的通政使夫人笑谈。
像是察觉到了隐约视线,那名年轻貌美的夫人向他们望了过来。
陆湛眉头一紧,怔了怔。
宋蝉与她的样貌,竟有几分相像。
*
宋蝉仰面躺在榻上,双眼凝滞无神,只是静静地盯着房梁上正在结网的小蜘蛛望。
自从那日争执之后,陆湛再也没有回来过别院。
看来,她是真把他惹恼了。
好在陆湛倒是没有刻意苛待她。
每日的饮食照旧,只是她不必再去学写字书画,也不用每日再泡秘制的汤浴。
宋蝉想,陆湛大概是准备放弃她了。
她本来也没有什么胃口,伙房送来的饭菜也不过是草草吃几口,很快就又消瘦了下去。
说不难过是假的。
毕竟曾经和吕蔚那么深的感情,如今被残忍地揭开真相,总是会有些恍惚。
即便告诉自己,应当彻底地忘了他,可每天早上醒来,看见空荡荡的屋子,她总会陷入无边的空寂,控制不住地去回想他们的那些过去。
先前的那些美好,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没有了要练习的任务,日子更是空荡荡的。宋蝉要么在屋里一觉睡到下午,要么独自坐在院中盯着那棵榕树出神,一看就是好半天。
吕蔚赠她的那枚玉簪,被她折断了。但到底没有狠下心扔掉,仍然存放在床头秘密的格层中。
这日,宋蝉仍在屋内午睡,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一道灼烈的日光刺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宋蝉不禁眯起了眼。
于嬷嬷在门前背光而立:“收拾收拾,跟我去一个地方。”
想必是陆湛终于忍不了了,要将她处置了吧。
只是宋蝉好像也无所谓了。
她本就没有父母家人,如今连吕蔚这个盼头也没有了,孤零零一人在世上,生与死也没什么不同。
她只是随便套了件衣裳,顺手抓起桌上的木簪挽了发,又简单净了脸,便跟在于嬷嬷身后出门了。
宋蝉第一次知道,这宅子后门还有一条幽深的小道,可以径直通向后山。
山林中遍林丛生,遮盖日光,脚下落叶堆积如毯,四处幽深静谧。
于嬷嬷带她来到后山深处的一间旧屋。
推开门,灰尘裹挟着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有几名妇人或坐或站,从体态上看年纪不大,但都蓬头垢面、双眼空洞无神。
一名本坐在墙角的女人看到宋蝉进来,眼神骤然癫狂,不顾一切地扑到她面前,口中嘶喊着:“救我!”
宋蝉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躲避,但还是慢了一步,被那女人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了小臂。
于嬷嬷这才向身后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卫上前,左右控制住那女人,但那女人眼中疯狂之色不减,越发兴奋地挣扎起来。
宋蝉惊魂未定地被带出旧屋,阳光下,于嬷嬷卷起宋蝉的袖子,雪白小臂上两道血痕明晃晃地刺眼。
于嬷嬷捻着帕子,替宋蝉擦了血。
“疼吗?”
宋蝉点点头:“于嬷嬷……她们都是什么人?”
于嬷嬷脸上未见怜悯之色。
“她为大人办事时,暗会了先时的情郎,险些误了大事。原本照规矩,探子出了麻烦,该自裁报君。大人宽厚,念在此人效力多年,着人劫出留了条命。”
“余下不识好歹的,自有她们的青山冢。”
宋蝉心中一沉。
即便她隐约有预感,当听到答案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感到身上发寒。
于嬷嬷继续道:“宋姑娘,世间早已没有你这个人了,听我一句劝,少做些痴儿怨女的事。大人没那么多耐心给你。”
于嬷嬷说完这句话,宋蝉便知晓了此行的目的。
带她来后山透风是假,借这些女人的下场提醒敲打才是真。
“我明白了。”
从后山回到屋里,宋蝉坐在了镜前。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照镜子。
发鬓散乱了,原本红润的面颊因消瘦而微微凹进去,眼下两团乌青盖在苍白的面容上,憔悴得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
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宋蝉忽然恍惚了。
这还是她吗?
为了一个轻易便能忘却自己、背叛曾经的男人,将自己作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当晚,宋蝉敲开了于嬷嬷的房门。
“于嬷嬷,求您帮我,我想见陆大人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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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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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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