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蓟昭屈腿坐在榻榻米上，眼眶干涩，眼球布满血丝。急促的门铃响起，蓟昭站起身来开门，却差点跌倒在地。他都忘了，自己一只腿上有伤，另一条腿坐太久，麻了。
昨夜，赶走赵京延后，蓟昭又跌入恶梦中。
对面的楼宇闪烁着霓虹，身后是一片黑暗，嘈杂的车流和人语仿佛从遥远处传来，忽远忽近，蓟昭不受控制地奔向车流。
危险！不要去！停住！蓟昭试图挣扎着停下来，双脚却不受控制，因为这不是他的身体。
突然，这副身体停下了下，视线模模糊糊地开始对焦，街对面，两个年轻人在朝自己招手——是蒙大海和杨澜。
嘭——
视线又开始模糊不清，天地在晃动，刹车声、尖叫声，此起彼伏。蓟昭想叫却叫不出来，张口想喘息，汹涌的鲜血终于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地溢出来。
疼——疼——撕心裂肺的疼，蓟昭睁大眼睛，告诉自己，他不是姜媛，他要活下去。
疼痛感尚未消散，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又碾在蓟昭身上，眼前一片漆黑，蓟昭觉得自己如同坠入了无尽的深渊，稀薄的空气，让大脑嗡鸣不止，眩晕又痛苦。他张开手胡乱抓着身边能抓住的一切，但是周围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阿昭……”
是姐姐的声音。
“姐姐！你在哪里？姐姐！”
无论蓟昭如何呼喊，都没有回应，身体在极速下坠，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仿佛失了水的鱼，不甘地弹动。
胸腔不断压缩，疼痛感叫嚣着占领每一个痛觉感受器，从四面八方涌向大脑皮层，下一秒纯粹的痛楚炸开。
蓟昭又一次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痛觉还在，四肢疼到麻木，胸腔不断起伏，快速交换着肺里的空气，像一个将死的病人，急促地喘息。
蓟昭盯着天花板，眼睛干涩发疼，他闭了一瞬又快速睁开。
经历过亡者的记忆后，蓟昭会重新经历这种扭曲的梦境，时间和频率没有规律可循，幸运的时候，不会出现，不幸的时候，反复出现，有的时候间隔一年，有的时候只间隔短短的几个小时…
就像头上悬着的刀，刀柄却没掌握在自己手里。蓟昭将之称为噩梦后遗症。
3:07，蓟昭逐渐从痛觉中恢复过来，再也没有了睡意。他动了动渐渐回暖的四肢，慢吞吞坐了起来，指尖没有一点力气，就连触感也不真切得仿佛隔了一层纱。
他睁着眼睛，视线落在眼前的虚空。屋里安静而清冷，只有厨房拧不紧的水龙头还坚持不懈地滴着水，滴答、滴滴答、滴答……
这不像是一个活人住的房子，而是透着死气的坟墓。
蓟昭保持这个姿势，神游在外，裹了一身屋里的清冷，透过窗子的阳光也照不暖。直到急促的门铃将他的魂召回。
蓟昭扶着茶几，缓了好一会，腿上的麻木感才褪去，他一瘸一拐地磨蹭到门前，打开了门，差点撞到了赵京延身上。
不，准确来说是赵京延差点撞到了蓟昭，“你没事？怎么这么久都没开门？你同事说你请了假？身体不舒服吗？”
蓟昭脸色苍白，眼下黑了一圈，卧蚕浮肿，眼眶通红，眼珠布满血丝，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赵京延看他有气无力，张口就连珠炮似的，又鬼使神差加了一句，“做噩梦了吗？”
“嗯。”蓟昭低垂着眸，“来找我是因为案情有进展了吗？”
赵京延沉默了，挠了挠头，“要不你还是好好休息……”
赵京延话还没说完，被蓟昭打断，“说。”
蓟昭状态不好，脾气也不好。
赵京延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只能掏出手机，鼓捣了几下，递到蓟昭面前。蓟昭扫视一眼，面色凝重。
手机界面停留在一个直播平台的直播间内，直播间的主人是祁明。两岁的孩子，被绑在大大的实木椅子上，嘴上贴着封口胶，头歪向一侧，双目紧闭。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腔昭告直播间里的观众：这是个活人。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个小小的身体上绑着一个炸弹。
直播间的简介只有三行字：
今晚十点前，十亿，打入这个账户：XXXXXXXXXXXXX，否则——轰
十点前有人动他身上的东西——轰
关闭直播间——轰
意思不言而喻，满足这三个条件，否则引爆炸弹。
直播间里的人数已经过了数十万，并且还在不断疯长，按照这个速度，突破百万大关不过是几分钟的事。
弹幕刷了满屏，有质疑作秀，有直呼刺激，有的直接艾特警方…
“这什么？炸弹？真的假的？这年头有人想火想疯了吧，我就坐在这等了，看它爆不爆炸。”
“这是个孩子吧？天哪，犯法吧………”
“警察蜀黍呢？@东区网络巡警。”
“这小孩不是祈家的小少爷吗？听说生日宴上失踪了……”
“前面那个等等我，有瓜的味道。”
……
八卦的涟漪层层扩散，舆论汹涌发酵。这个全国最大的网络直播平台的服务系统数次崩溃。
蓟昭看了手机上的时间，“11:56，还有十个小时，到底怎么回事？”
“车上说吧，先去祁家。”
时间紧迫，蓟昭换了鞋子就跟上赵京延。
蓟昭打开后座车门，立刻收获了张思文微笑一枚。蓟昭默默关上后座车门，绕到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门，坐下。
赵京延把警笛放在车顶，一脚油门直奔祁氏别墅。
张思文也不恼，撇撇嘴，趴到驾驶座的椅背上，眼睛直勾勾看着蓟昭，面露忧色。
“蓟顾问，你的腿怎么了？”
“狗咬的。”
蓟昭目视前方，脱口而出。
赵京延方向盘一偏，整个车子晃了一下。
赵京延：“……”
张思文重心不稳，摔回座位，“老大，你干嘛？不会开车你让我来。”
瞪完赵京延又眉目含情地问蓟昭，“被狗咬的？那只狗很凶吗？在哪咬的？我给你抓回来出气？”
蓟昭转头看了一眼赵京延，又目视前方，语气揶揄，“嗯，是挺凶的。”
赵京延握紧方向盘，瞥了一眼蓟昭。
蓟昭挑眉，“有事？”
赵京延无语凝噎，“整天说这些有的没的。”
张思文为蓟昭撑腰，“什么有的没的？蓟医生那脚伤了你没看见？老大，你怎么这么没同情心呢？”
凶手赵京延：“…说说案子吧。现在我们还有不到十个小时的时间。”
“说到这个案子我就气，蓟顾问你知道吗？东区安全分局的批复还没下来呢，他们36支队就开始大包大揽，明里暗里、阴阳怪气地讽刺我们手伸得太长。结果呢，刚过了不到两个小时，直播这事一出来，舆论压不住了，又立刻没事人似的打电话给汪局请求协助，想请我们过去给他解决问题。呵，祁家给他好处的时候，没想过我们，现在一出事，就急忙把锅甩给我们。真是千年的狐狸王八成的精！要不是杨澜也在这个案子里，谁理他？！”
张思文一通牢骚，说得声情并茂、眉飞色舞。
“张思文！你是警察，别忘你的职责！还有，没有证据的事，少编排别人。”
赵京延很少郑重其事地叫过张思文的全名，只是今天的张思文格外聒噪，说话也太没把门，这话要是传出去，不说给安全部抹黑，也会落人口实。
“我…我只是当自己面的人……”张思文也说越没底气，最后索性一闭眼，“老大，我错了，我回去写检讨。”
在张思文心中，蓟昭就是自己人，在赵京延心里却未必。
蓟昭没耐心等赵京延和张思文分说完，插嘴问道：“36支队让你们协助？”
“对，理由是社会舆论发酵。蓟医生，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现在没有证据证明陈威海和祁氏是一条心，社会舆论又确实对警方造成了不少的压力，如果现在传出警方不和的消息，极有可能对警察的公信力造成损害，对我们办案也不利。所以我们是骑虎难下，不能完全接手这个案子，你也要多留心。”
赵京延语气凝重，眼眸深邃，注视着前方的道路，将一番关心的话说得润物细无声。
“那具体情况呢？”
蓟昭不是来观摩赵队长如何教训下属的，蓟昭惜字如金，一句话说得不明所以，赵京延却明白了蓟昭话里想问的重点。
“思文，把直播间和新经报的事和蓟医生交代清楚。”
张思文闻言，立刻打开旁边的电脑递给蓟昭，“蓟顾问，你看，这是安全部内部的网络巡查实况。”
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动着新出现的热词，其中“祁氏少爷被绑架”、“直播间”、“炸弹”排名不断向前，关注度也不断攀升，流量从全国流入这个直播间，而直播间里的小孩依然毫无知觉，凌乱的头发搭在头上，拧着眉，小小的脸皱成一团，身体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血液循环不流通，极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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