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眉头一皱,连忙从许昀徽身后探出来:“朕又不是狗!而且你以为这药是用在哪儿的?”
叶青打起哈哈:“陛下您快和许相下去吧,药快煎好了。”
景年被催着下了楼,往圈椅上一坐。
许昀徽去旁边屋子里洗脸了,宫人们又都上去收拾,只剩下他,忽然间闲得没事做,转头将屋内扫视了一遍。
清思阁内藏书众多,两层楼都贴着墙打了一圈顶天立地的书架,放满了典籍。
这些书乃是几代皇帝积累下来的。尤其是太祖皇帝,本身征战天下不善文采,偏偏想把后代培养成学富五车的圣明君主。所以命人搜刮数年,遍寻古籍,最终放在阁内的要么是原本要么是孤本,随便拿出一本来都是无价珍宝。
然而到了景年这里,满屋子的书都变成了装饰品。他从心底就没把自己当正经皇帝,所以理直气壮地不爱读书。
他沉思片刻,喃喃道:“若是以后缺钱了,让人伪装成商人,将这些书拿去卖了,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好歹家里开公司做生意的,他从小耳濡目染,有时候不由自主便开始掂量这些。
“陛下方才说什么,臣没听清。”许昀徽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在门口响起。
景年一震,转头便对上了含笑的一张脸,可莫名让他发冷。
“我什么也没说啊……”
许相已经洗去脸上药膏,红印消了许多,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气色好,白里透红。
景年将一边的铜镜薅过来照了照,自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张帅脸都黯淡失色了。
必定是因为奸臣吸了君主的灵气,他好惨。
“陛下今夜还休息吗?”奸臣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景年拿不准许昀徽什么心情,老实答道:“不知道还能不能睡着。”
“那便看会儿书,陪臣处理政务吧。”
景年懵了。
要他看书??
他抗议道:“凭什么?”
许昀徽胸有成竹:“凭陛下想知道我如何处理那十个舞姬。”
“……我不想知道,你爱说不说。”景年底气不足反驳了一句。
“再给陛下放两日假。”
景年冷笑:“我说罢朝就罢朝,你给我放假?有什么用吗?”
许昀徽也冷笑:“那是谅在陛下身体不适,等陛下安康,若再辍朝,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过去的。”
……被威胁了。
景年见识过许昀徽威胁别人的魄力,那些话都说到做到。
但他还是趁机谈判:“两日不够。”
“那就三日,还可以出宫。”
“行,我答应了。”
接着他便看见许昀徽走到书架旁,仿佛很是熟悉一般,有目的性地在几个地方挑走几本书,最后回到他面前。
“十日内,三本,通读便可。十日后臣会考校陛下,若过了,臣便兑现诺言。”许昀徽说着,将三本典籍放在他怀中,“陛下请收下。”
十天看三本?
景年低头瞧了瞧,虽然都不厚,但与他而言再简单的书也是晦涩难懂。他费劲理解了一下书名,一本奏议合编,一本文评,一本杂家汇编。幸好,都不是什么艰深的大部头。
景年抱好了那三本书:“好吧,我收下了。”
但他还是心存侥幸,想着自己不过是个被架空的傀儡皇帝,读不读书都不要紧,大不了到时候摸鱼呗。就像以前读书那样,打打瞌睡,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节课就过去了。
等到十日后考校再见招拆招,大不了,第九日的时候临时抱佛脚,也能过的。
不多时,二楼便已经收拾好。
破碎的物件被清理,裂了的屏风也被撤去。虽空旷了些,但宫人在许昀徽吩咐下将书桌换成了两张矮几,相对着并在一起。又置了一鼎镂空亭式熏炉,烧上了银丝炭,驱散初冬夜里的寒意。
景年坐在矮几面前,撑着下巴百无聊赖。
对面的许相早已经进入工作状态,自从拿起第一本奏章之后便再也没抬起头过,更没看他。
景年一个字看不进去,很快喝空了杯中安神的酸枣仁茯苓茶,叶青候在一旁,连忙过来又替他斟上。
他跟那堆没有标点符号的文字缠斗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又喝光了茶,叶青无声打着呵欠又斟上。
第三次时,景年总算注意到了,他连忙盖住杯口。
“干啥呢,喝水都快撑死了。”
叶青也回过神来,却没忍住又打了个呵欠:“陛下……三更了。”
“你去睡吧,别伺候我了。”景年小声道,“许昀徽对自个儿属下惨无人道,但我又不是那种人,你快去休息。”
曲砚正站在不远处候着,站得笔直。听见自己和主子被皇帝指名道姓骂了,也只能摸了摸鼻子,然后继续站岗。
许昀徽则毫无反应,正提笔在奏章上写批文。
叶青假装客气了一下,被景年强制赶去休息了,屋内顿时更加安静。
景年视线重新回到纸上,刚看了两列又走神。脑子里浮现出梦中场景,仿佛又要在恐惧中睡着,连忙甩了甩脑袋。
他索性坐直了,探头去瞧对面那张案上的奏章,倒着看不明白,又瞥了一眼许昀徽。这人眼下有不太明显的乌青,整个人虽沉稳,却让他觉得有股麻木的劳累感。
“诶,你不累吗?”
许昀徽头也没抬:“陛下想说什么?”
景年问:“每天看这些奏章,你不烦吗?要不给我看看?”
许昀徽依然没抬头:“先看书。”
“诶,”他语气八卦,“你不会把李尚书杀了吧?如此残暴,当心史官在书里把你痛批一顿,后世百姓也会唾骂你。”
许昀徽不为所动:“那真是可怕。”
“……真没意思。”景年想了想,又问,“从前也没见你宿过花柳,有过妾室,你怎知自己有问题?这事又怎么传得人尽皆知的?”
许昀徽彻底不搭理他了,像是觉得他过于无聊,一旦搭理便浪费时间。
景年便看向角落里的曲砚:“小曲,你来回答。”
比景年年长好几岁的曲砚,听见这个称呼之后面色复杂,低头行礼道:“陛下,此事……您还是问许相吧。”
景年坚持不懈:“咱俩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最是正直诚实之人,快与我说,你家主子到底有什么毛病?”
曲砚低着头,彻底不看他也不回答了。
景年不满地“啧”了一声。
这对主仆都不爱搭理他,真是无聊。
对面的许昀徽此时批完了一本奏章,将笔放在笔搁上,抬眼看他。
“陛下年少,也该试试此事,才知身体是否健康。”
景年眉头一皱。
莫名其妙的,背脊忽然有些发麻,仿佛还残留着什么触感。他忽略了这细微的感受,将其归结为羞耻。
自己八卦别人可以,可别人嘲笑他小屁孩一个,他就不乐意了,而且也不好反驳。
所以景年只是拿起了书,小声骂了句“不要脸”,然后试图认真看书。
许昀徽也不理他,继续批阅奏章。
片刻后,景年面无表情趴在案上,像条失去所有力气的咸鱼。
他觉得许昀徽终于找到了折磨自己的最佳办法,所以才如此坚持让他看书,消磨他的意志。等到他心如死灰,也就不会因为被架空权势、夺去自由而闹腾了。
“奸臣。”他小声骂了一句,继续盯着纸上的一个个文字。
“嗯,陛下明君。”许昀徽答道。
这夜,景年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仿佛坚持了很久,又仿佛没一会儿便合上了双眼。
等他再次醒来时,又已经天光大亮。自己蜷缩在软垫上,身上盖了一床被子,而对面的桌案后头没人了。
景年坐了起来,不敢相信许昀徽又一次放任他辍朝。
窗外升起来的不是太阳,而是月亮吧?这么稀奇?
今日阳光也不错,景年有了精神,便不打算窝在清思阁内了。
领着一众宫人,去了东临湖水遍植花草树木的唼菁园,景年总记不住名字,索性在前段时间将此处改名为了御花园。
叶青夸赞说陛下赐名通俗易懂,许昀徽听他说了此事之后,却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初冬的日子,百花都没了身影,就连菊花也快谢了。
有些四季常青的树木倒还是蓊郁,可走到树荫下,风一吹,吹得景年又隐隐头疼。
他正催眠自己是来此处旅游的,便听见叶青说今日是命妇们进宫参见太后的日子。
景年一听有热闹,便有些蠢蠢欲动。
可他与太后不熟,于礼数上又不能去见命妇,只能无聊地继续散步。
他喃喃道:“要是有个玩伴都好。”
叶青宽慰道:“等到那只……爱卿病愈,便能与陛下做个伴了。”
说罢便让自己徒弟上前,给陛下说说那只猫的情况。
一行人正说着话,前方假山后头却突然转出来一个人影,吓了众人一跳。
跟在后头的禁军反应迅速,立刻上前护驾,此番反倒是那人影被吓着,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片刻后,看清了来人又急急忙忙跪好,一开口便带着哭腔。
“陛下……陛下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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