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凶险,这一路必定困难重重,探监也好,找人也好,少不了花钱的地方,这些银票你拿去应急。”舒夫人拦在马前,自袖兜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硬塞到林昭贞手里,“切莫推辞,就当是谢你前些日子为鸿儿正骨之恩,多出来的,是怀德的心意。妹妹,你要多保重。”
舒怀德夫妇的长子鸿儿不过四五岁,前些天和小客人们玩耍时险些摔跤,让舒夫人一把拉住,原以为没事了,哪知鸿儿手肘弯曲哭闹不止。这时,林昭贞站了出来,一手固定肘部,拇指按桡骨小头,另一手握住鸿儿前臂迅速旋后,“咔擦”一下,鸿儿不哭了,后将患肢悬吊几日,早已经活蹦乱跳了。
“谢谢姐姐,后会有期。”林昭贞郑重收下,然后附身弯腰给了舒夫人一个拥抱,便直起身拉紧缰绳,扬鞭策马奔向城外。
舒夫人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回忆起第一次见她。姑娘胸背舒展,腰杆笔直,一双天足迈步从容,形容憔悴却掩不住眸中的光彩,整个人自洽且自信,和平生见过的含胸呈弱柳状的姑娘小姐都不一样。如今更以一介草民之身奔赴龙潭搭救心上人,任前路未明,却那么的果断坚决,一往无前。
“菩萨保佑……”马蹄声渐远,她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秦京,入夜,狱中。
“什么怪人,半夜吹曲。”一个微胖狱卒提了酒菜进门。
高个狱卒倾身道:“那你把门敞开,正好我们听着曲儿下酒,还省了赏钱。”
微胖狱卒依言开着门:“还是你小子会享福。”
“这是什么曲儿啊,调子倒是新鲜。”高个狱卒平时没少去船上玩乐,从没听过这种曲子,有些音调出人意料,却另有一番滋味,“怪好听的。”
牢里一个大胡子突然睁眼,踉跄着扑到栅栏前,侧耳细听,片刻之后面色既喜又忧:“昭贞来了……”而后因虚弱,背靠着木栏坐下,干裂的嘴唇微动,相和而歌:“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是你相好的?”高个狱卒递过一杯酒,“还挺多情。马上宵禁了,我正好要出去放放水,醒醒酒,有什么话要我捎带上么?”
顾夷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朝高个狱卒拱手道:“多谢老兄,就劳烦您带个话,世事曲折,别惹老王八,千万保重自己。”
高个稍做琢磨:“就算是密语,听着也不像要兴风作浪的。行,我应下了。”
狱外。
“顾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守了半天,也没能进去见见哥哥他们,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张绣来回踱步,六神无主地问。
林昭贞收了萧,月色透过她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既然小仁逃了出去,必定在为他们四处奔走,咱们明天分头打探,边打听案情,边想办法与小仁汇合。绣绣,赵忠,先回客栈吧,错过宵禁就麻烦了。”
“贞姐!”
墙角的阴影里突然出现一个瘦猴儿般的身影,陆仁脸上还带着未愈的鞭痕,眼睛却亮得惊人。他招手示意他们过去:“我刚到秦京就奔这儿来了,我知道你肯定会来。”
“你骑乌龟来的吗,怎么比我还晚到?大哥入狱又是怎么回事,我们身上银子快送光了都见不到他!”她远在怀兰县,按理说陆仁不该比她晚到秦京。
赵忠抬头看看夜色,突然低喝:“宵禁!”
众人立即隐入巷弄,待巡夜官兵的灯笼光远去,才躲躲藏藏地回了林昭贞落脚的客栈。
顾夷恒被捕那日,陆仁机灵,瞅准时机突围逃脱,受顾夷恒所托,去建和县求方将军相助,最终顺利请得将军大驾,于傍晚时分进了城。将军出去拜访同僚,疏通关系去了。陆仁无所事事,便去监狱附近碰运气。
林昭贞一听,瞬间燃起了希望,决定随陆仁去驿站,等方将军回来接见。
方将军很晚才回了驿站,脸色瞧着并不好。他接连拜访了好几位同僚,先时寒暄正欢,一提起顾夷恒的事,却三缄其口,他要再说,同僚要么突感身体不适,要么临时有事,最终不了了之。直到有一位隐晦提到京中裴中堂幺女前几月大喜,方将军才恍然大悟:“裴中堂嫁女之事,竟成了催命符。”
他转而找到一位从不站队的老友,哪知老友听后也噤了声,反倒劝他莫忘初心,既然选择一心为君,就要守好本分,不要轻易和朝中哪一派作对,到时失了平衡,从此就身不由己了。
“方将军,求您再想想办法,我哥哥们还年轻,不能折在这儿啊。”陆仁“咚”地跪下,额头嗑得出了血。
将军扶他的手微微发抖:“老夫愧对夷恒……陆小兄弟,林姑娘,明天我带你们去见见夷恒,有什么想说的,好好说说吧。”
“方将军……”陆仁抬头,眼角泪花闪烁。
“歇了吧。”将军脚步蹒跚,平日挺拔的身影有些许佝偻,缓缓进了寝间。
陆仁还想再求,林昭贞拉住了他:“回吧。”
这一夜,凄风楚雨,打得瓦片噼啪作响。枯叶沾染了泪,依依拜别了枝头,萧瑟秋风中飘飘荡荡,让雨拍入尘土。
将军寝间灯火亮了整整一宿。
次日清晨,狱中。
“昭贞,伤都好了吗?”
顾夷恒脸上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几缕发丝垂在两边,反更显得唇色苍白。身上缠了好多道绷带,在他身上开起了染坊,黑的是陈旧血迹,红的是伤口新渗出的血,黄的是药。
“都好了。小仁也来了,现在在茂子那儿,他还请来了方将军,我们才能来探望你们。大哥,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们对你用刑了?要紧吗?”林昭贞握着他的手,落入掌心跟深秋的天气一样凉。
“剿匪落下的伤,没什么大碍。我乃进士出身,轻易不可受刑,别担心。倒是连累了二弟、张山,他们为我拒捕伤了人,挨了板子,还有小刀、李良,身为我的亲信……”声音突然哽咽:“他们能对小刀用夹棍,能给李良上烙铁……幸好三弟机灵,不然我真愧对所有弟兄。”
连她之前见过的,随他冒雨追她,被派往驿站飞鸽传书的亲信也死在半路……
林昭贞听得难过,蹙着眉劝道:“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是幕后黑手害了大家,连方将军都……你别着了道,别把责任都揽到自个儿头上。”
“连将军都束手无策……”顾夷恒抓着她的手,殷切地道:“你帮我转告将军,就说夷恒在劫难逃,但小刀他们,还望将军能救则救。以后你去连湖找我爹娘,他们定把你当亲女儿般疼爱,若你放不下二弟、三弟,跟他们回山寨也好,你……我们……”
她打断了他的话:“天无绝人之路,方将军天刚亮就回京面圣去了,这一劫落不落得下来还未可知呢,你别泄了气。我……和小仁他们也会在外面想办法的。”
“你们没享到我的福,却受我所累……”说到这里,他一阵苦笑。干涸的嘴唇立时裂开几道口子,渗出血丝。
她敲敲他脑袋:“别胡思乱想。让我看看你的伤。一会儿吃点东西,我半夜就起来准备的。”
另一边,张绣也探望了张山,若不是木栅栏挡在中间,她得扑倒兄长怀里痛哭一场。林昭贞不知何时过来,默默地为张山处理伤势。张绣一看,一下子哭成了泪人儿。
张山心里还惦记着兄弟们,问她有没有给他们也处理一下。
吕茂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顿时浮现在林昭贞眼前……刚才去探望时,那方脸大汉笑着,张开了双臂比划:“你这婆娘,气性得有那——么——大!这回可算愿意理我了。阿贞,以前是我糊涂,干出不少混账事,求你原谅我吧!”
“贞姐,看在……你就原谅二哥吧。”陆仁随手抓了几下因挽了发髻被扯得老痛的头皮,涂得殷红的双唇像刚吃完小孩,正一张一合说着话。
“你闭嘴吧!”吕茂掏了掏耳朵,看了陆仁一眼,虎躯一震,打了个冷颤,“你看看你,大男人擦脂抹粉,成什么样子?”
“你以为我想啊……”陆仁嘴一扁。身为逃犯,他本不便露面,又实在担心兄弟,只好扮了女装掩人耳目。二哥非但不曾同情于他,反而做这番嫌弃模样……
林昭贞笑了一声:“别欺负小仁,他为救你们,吃了不少苦头。茂子,我原谅你了,以后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你,我,小仁,一辈子都是最最要好的一家人。”说到后面,哽咽声藏也藏不住,桃花眼氤氲了一层水雾,在顾夷恒面前强忍了很久的泪珠,积在那一刻滚滚而下。
直到狱卒赶人,张绣才抽噎着跟林昭贞一块儿回了客栈。
“林姐姐要去哪里?”张绣红着一双眼问。
“去找找人,纵使希望渺茫……总要试上一试。”她摸了摸袖中硬物,那是一块鎏金小牌,“试了可能失望,但不试,就一定没希望。”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出自歌曲《在水一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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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秦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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