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怕它骗你?”沈一庭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宋湜循声望去,这人从树上倒吊下来,脸正对着帐篷枝叶的缝隙。
他能这么问,看来是听到自己和猫鬼的对话了。这人耳朵会不会太好了一点......
宋湜很纯真地回答:“我看它不是那种坏鬼。”
沈一庭:“......”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其实刚刚我就想说了,你让它帮你找人,可似乎没告诉它你要找谁。”
宋湜呆住了。
他一只手还紧紧盖着伤口,那一刀有点偏门,切到了动脉,殷红的鲜血在指缝间竞相涌出,像失控的河流。
“是、是吗?”他低垂着头,缓缓将手移开,血液滴在干草上。他看得呲牙咧嘴:“先不管这个了,小沈,你有没有创可贴?”
沈一庭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从枝头轻巧跃下,在一旁的小行李箱中翻找出碘酒与绷带,随手抛入帐篷。
宋湜却还在那里不依不饶地叫囔:“我只要创口贴啊,你拿这些干什么?”
沈一庭额上青筋微微跳动,怒声道:“你是猪吗?这种伤口怎么用创可贴。”
“怎么还骂人呢......”宋湜小声嘀咕,身子前倾去拿绷带。就在这片刻之间,手臂上鲜血溢出的速度已然开始减缓。
他轻 “嘶” 一声,用牙齿咬下一段绷带,颇为用力地缠绕了几圈,架势像个玩耍啪啪圈的小学生。
最后还扎了个俏皮可人的蝴蝶结,这人大为满意,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拍了张照。
沈一庭很想眼不见为净。
但他想起常少谙离开前那句话。
保护他。
如果我不在,甚至我死了......
沈一庭把牙咬了又咬,咬得几乎有点牙酸。依照刚刚在寺庙里的表现,这家伙真的需要保护吗?呵呵,退一步说,只要保证他活着也是保护吧?
如果因为包扎不当发生什么后续事件,一概不在他沈一庭的业务范围之内。
他这么想着,还是缓步走入了简陋的帐篷,捡起被宋湜遗留在一边的碘酒,用不耐烦的语气招呼在那里发朋友圈的宋湜:“过来。”
宋湜眼睛望过来,有点不解,纤巧的尾睫随着眨眼的动作翩迁:“啥事?”
“你包扎得太紧了,”沈一庭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平和,“我给你重新弄一遍。”
宋湜把手背到身后:“我觉得挺好的,你别操心了。”
沈一庭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语气:“哪里好了?”
宋湜振振有词:“好看也是好!哎呀你不懂,我伤好得很快的,别在意。现在我们回寺庙瞧瞧去吧,怎么样?”
他这般突兀地转换话题,令沈一庭心中恼火不已,还十分迷惑:“你......回去那里干什么?”
宋湜语气有些低落:“我怕我冤枉了好鬼,万一那个老狐鬼说的是真的怎么办?”
他一提及狐鬼,沈一庭又想起那些密密麻麻的无毛耗子,顿觉一阵恶寒:“这算什么事?那些......鬼,怎么看也不像什么好东西吧。”
“万一、万一呢。”
“关我们屁事。”沈一庭说,“你的意思是,不继续找少谙哥了?”
宋湜支支吾吾地解释:“我这不是在同步进行吗?”
沈一庭冷笑一声:“就靠那个猫?它说不定已经叼着你的肉大快朵颐去了,可能还要嘲笑一下某人特别好骗。”
宋湜倔强地反驳:“万一它没骗我呢?我听传说,猫鬼通人性,它又吃了我的肉,说不定已经通到我心里,知道我要找谁了,你懂什么?”
沈一庭叹为观止,明白了面前这个身负古怪神力,做事毫无规划只有“万一”的男人是个万中无一的缺心眼。
果然,指望宋湜找到常少谙,不如指望非洲森林里的山地大猩猩竞选上美国总统。
他把碘酒瓶和剩下的绷带拿走,只觉此行注定是浪费时间,而他又因为常少谙的嘱咐还必须全程跟随,如今是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管了。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连常少谙的嘱托也不想听,自己去找人算了。这宋湜实在是狼心狗肺,就算再稀奇也不值得常少谙如此看顾......完全不值得。
宋湜却在身后叫住他:“等等。”
沈一庭冷漠地回头:“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宋湜看着他,神色认真,还带着一点诡异的鼓励,“我待会回去寺庙,暂时不去找你亲爱的少谙哥。你如果不和我一起,就现在回去。”
这是赶人的意思吗。
好啊,他偏偏还不走了。反正他本来就是奉命来“监视”宋湜的,保证没大的闪失就是了,谁管这家伙目的是什么。
沈一庭心中憋着一团火,认为自己想得很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我、不、走。我还等着看你寻到少谙哥呢,不是吗?”
言罢,高贵冷艳地翻了个白眼,纵身爬上树去了。
难以理解对面人脑回路的宋湜:“......”
怎么回事?沈一庭不是看他一眼就烦吗?如今怎么赶都赶不走啊!
宋湜深吸一口气,提高了点声音:“你走吧,我说真的。跟着我找不到你少谙哥的。”
沈一庭的声音在上方传来:“你以为我很乐意跟着你吗?”
“看来是受人所托。”宋湜眼中带着嘲讽,“这么忠心,他让你盯着我你就盯?你是常少谙的狗吗?”
沈一庭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对这种程度的羞辱接受良好:“你说是就是吧。”
“......”宋湜发现这个方向的激将法毫无用处,只好换一个路径,”小沈,常少谙死了。”
“少谙哥没死。”沈一庭迅速地说。
“你那么自信,是因为常少谙每次都说有去无回,每次都回来了。”宋湜继续说,“但这次不一样......”
“......”
“你听他的话,是因为你看重他。现在他失踪了,你如果真的看重他,就应该亲自去找他。”宋湜循循善诱,“跟着我算怎么回事?我们讲道理吧,一个人和一句话相比,分量孰轻孰重?”
树干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沈一庭坐了起来。
他依旧语气冷淡:“为什么要赶我?”
“我不是赶你。”
宋湜说着,一边欣赏手臂伤口处漂亮的蝴蝶结:“你走不走都随你。当然,如果你是怕我之后遇到危险,那完全是多虑。”
“......”
“......你不会真这么想吧?”
沈一庭再次从树上跳下来,他简直火冒三丈,一把拍上架构牢固的树枝帐篷,宋湜头顶施施然落上一些灰。
他宝贵的秀发受到污染,当场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做什么!”
“担心你?笑话。”沈一庭站在帐篷外,生气到一个程度,语调反而是不用压制也出奇的平静,“宋湜,你是很不一样,少谙哥也确实被你一些怪力乱神的小伎俩迷惑。”
宋湜直觉自己好像惹得过头了:“其、其实也没有迷惑到吧?你别这么生气......”
“但你不要以为我也吃这套!还有,你听好,我能成为他的下属,也不是靠......”他说着,句尾一颤,随后急转直下,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和你说这个干什么?”
“你说的对,一个人和一句话相比,当然是少谙哥这个人重要。”沈一庭冷冰冰地说,“不用多费口舌了,我现在就走,你接下来是死是活我也不会管了!”
*
第二日,宋湜再次站立在寺庙门前,这次是独自一人。
身上浅粉色衬衫的一只袖口被卷起,在合适的角度露出精心打造的绷带蝴蝶结。
狐鬼的幻象散去,这处才显现真正的面貌:残砖废瓦四处堆叠,有风萧瑟吹过。走进偶尔几间尚在屹立的房屋,里面也是被狐鬼翻找得一片狼藉。
宋湜捡起地上一颗滚落的苹果,用帕子擦了擦,想了半天还是没下口,拿着它踏入了寺庙的中央宝殿。
宝殿一般是僧人们集中修持的主场地,此时此刻,昔年萦绕不绝的诵经声如云烟散去,屋内只留下三两个蒲团,供桌上只有几根燃到一半的香,而佛台上空无一物。
指腹擦过,露出本质的木纹。
看来这里是好久没人来过了。
他在宝殿找了一圈,除了墙上存留的五彩壁画还算新奇,没什么特别好研究的。他跨出门槛,把藏在心口的残片掏出来,在明亮的天光下察看。
阳光透过残片的纹理,里面属于植物的脉络根根分明,被包藏在角质层和纤维中。
从外形来看,这是一片花瓣。
严格来说,是属于荷花的花瓣。坚硬的质地让它边角锋利如刀刃,光泽奇异,比起植物的器官,更偏向为一种晶莹的宝石或器物。
宋湜珍惜地看了看,这可是他化形前最好看的一片花瓣。
万姻替他保存下来,并且在他离开祂后院的时候当作了礼物。
祂低眸看着他接过花瓣,用那种温良慈爱的神态,好像在等他说什么。
宋湜恍然,积极表现:这个他懂,就是传说中的一花一世界对不对?什么一尘中有尘数刹,万千世界归一花此类......
嗯、嗯,他完全悟了,可见还是相当有慧根的。所以,能不能求情让他继续留在后院里安静盛开,他只是一朵荷花,又不想西天取经,一点也没必要去磨练什么心性......
万姻摸了摸他的发丝,没有说话。
天上云层遮住日光,花瓣内部的脉络转瞬消失。
宋湜放下花瓣,不知不觉中,走到那座低矮的房子门口。他蹲下身,轻车熟路地推开破旧的木门,佛像如之前那般自在端坐,对周身变化毫不在意。
要想探寻过去,需得有过去之物。
就是不知道这佛像足不足够过去,先试试吧。
他把花瓣放在佛像前,心念经决。熟悉的金光环绕周身,花瓣似有感应,鎏金液体充盈脉络,如枯河重返生机。
再次睁眼,他成为了一个小孩。
手掌稚嫩短小,胸口却因为某种剧烈的情绪而起伏不平,他透过眼眶的热泪,意识到这情绪并不来源于自身。
在他面前,是香火旺盛的佛堂,往来香客不绝,不远处,成群的僧人垂眸端坐,诵经声如云雾,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与浅轻飘渺的烟火一起弥漫开来。
而在供桌上摆放着的,不是瓜果鲜花,而是一只猫。
猫的皮毛被残忍地扒开,只留下内里皮肉,因为搁置太久,转化成不详的深褐色。骨骼关节穿透过血肉暴露在空气中,那双狭长丑陋的眼睛空洞而悲伤地向宋湜望来,滴下一滴澄明的水液。
是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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