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微冷,烛光晕黄,黄花梨木床上夫妻同坐。
顾怀风在阮宁芙身边,靠在床外侧,他素来规矩雅致,就算在屋子里也是锦衣玉袍,今天穿一身月白色衣襟带有银色蕙兰织样的袍子,腰间系一条青绿色的宫绦丝带,因为回来之前没有喝酒,身上是家里习惯的熏香味道,如兰麝,似新雪。
阮宁芙拥被而坐,视线半落在锦被上,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得他心疼。
没有哪个女人会对丈夫身边多了个女人无动于衷,嫉妒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阮宁芙这样没有孩子的女人。
顾怀风说道:“明天叫个人牙子上门,把巧儿那丫头领走。”
不意他说到这个,阮宁芙回过神来,转头看神情不愉的顾怀风,问道:“巧儿的事儿夫君已经知道了?”
“是宝珠告诉我的”,顾怀风抓过阮宁芙的一只手来放在自己掌中,只感觉她柔软的手背微凉,手心里湿濡濡的一层细汗,从未见妻子如此,他心底更多了几分心疼,安慰着分辨道:“咱们院子里清静多了,人口也是够用的,一个小丫头,卖了也好,赶回家去也好,只管打发了去。”
阮宁芙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说道:“不妥,母亲那里……”
“母亲那里我去说。”
“使不得,她好好的一个人,刚过来就给撵出去,实在不像话。”
更何况余夫人的面子在里头,余夫人既然让巧儿先拜了她,就是将巧儿留在蘅芳院这件事儿完全交给她负责了。
真要将人送走,即使是顾怀风去说,一准以为是她撺掇着夫婿出头。
况且,又何必惹得顾怀风在这中间两头为难呢?
阮宁芙说:“就当是家里添了双筷子。”
顾怀风笑了笑,说道:“你呀,就是吃定了我不变心。”
有巧儿一桩事,再多这一句话,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有些意兴阑珊,加之白日各有奔波,精力不济,顾怀风下地洗漱一番,也换了中衣来睡觉。
守夜的春桃帮忙落下帘帐,熄了几盏灯,屋子里漆黑一片,夫妻二人躺在床上,俱是睁着眼睛。
顾怀风说:“阿柔,你我都还年轻,身体又都健康,(和谐),生育之事,慢慢来就好,其他都不必挂怀。”
夜色里,顾怀风的声音冷静而温柔,有夫如此,阮宁芙对巧儿的事儿并没有多少挂怀。
真正使她辗转不已的,是今天白日在宫里遇见那个一身明黄的帝王,他有一双雄鹰一般的眼睛,目光如炬。
阮宁芙躺在床上,目视黑夜,仿佛正在和他对视。
萧翀乾在用目光侵吞她。
她喉咙发紧,咽下一口口水,在顾怀风安抚的话语之后,很想将这件事告诉他。
若是有一个人能够分担她此刻的焦灼和痛苦该有多好。
但紧接着,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徒劳而危险的想法。
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她不知自己如何入睡,第二天一早,照旧是穿衣洗漱,顾怀风陪她一起吃饭。
二人坐在一张圆桌两侧,上头摆着几样饭菜,精而不多。
顾家的饭菜样式总是好看一些,厨子炒菜炖菜的火候恰到好处,笋丝、豆芽干干净净闪闪发亮,盐水肉片瞧着清清淡淡没有一点油腻,阮宁芙夹了一筷子穿红衣的花生米,上面沾着亮闪闪的糖粒。
两人碗里都是黄澄澄的小米粥,小火慢熬的粥,米被煮糯,飘着香气。
这是个祥和的早晨,巧儿起来得格外早些,知道世子在屋里头,不敢进门,只在正房门前殷勤,她身上穿得仍然是做丫鬟时候的旧衣,一件老旧的花紫色挑线背心,也梳着姑娘时候的发式,脑后梳着一个辫子。
院子里有几个婢女正在打扫,巧儿正和监视婢女的姜嬷嬷要活干,说道:“妈妈,您看着哪里还有缺手,随意安排我做些个什么好。”
日后要当姨娘的人,姜妈妈哪里敢使唤,便是巧儿恳求,她也只说道:“姑娘说笑了,咱们这院子里的活就那些个,都安排得板板整整的,哪里用得着您动手呢?”
“我原也是做丫鬟的,怎么动不得手呢?”
不论巧儿怎么说,姜嬷嬷只是憨笑。
二人互相都拿对方没奈何,说着就见着桂香托盘里端着药壶和药碗闪进门来,巧儿一向知道桂香也是世子夫人的身边人,见她端着东西,赶忙迎上去,陪笑说道:“桂香姐姐,一大早的辛苦,像这样端东西的活以后交给我就好,我帮您端一段路。”
药味向来是不好闻的。
巧儿昨天怎么进来的,在丫鬟中间可是传开了,桂香将手里的托盘侧高举、身子一错,巧儿两手就接了个空,只见桂香冷笑着说:“您如今什么身份?像这样端茶倒水的勾当可不敢劳累,更何况,这活不论劳不劳累可也不是谁都能干的。”
说完,桂香哼了一声,擦着巧儿的肩膀,将人扔下往正房去了。
巧儿在原地伸着两只空手愣了一下,脸上倏地一片赤红,两眼滴下泪来,捂着脸转头往西厢跑去,也没理会一旁要说两句话稍稍安慰她一下的姜嬷嬷。
正房里头,屋门关上,桂香在小桌上将药壶里的药倒入药碗,端来桌上,在阮宁芙身边放下,笑着说道:“夫人,药来了。”
碗中药汤近黑,苦辣难言。
这是一位老中医家里祖传的药方,专治疗女子不孕,据说靠此一方,医者家中积攒斗金。余夫人从好友处知晓这个人,特意让人给阮宁芙配了一副药,自此她每晨饮下一碗,日日不停。
桂香往后退了一步,小小的药碗里,汤药纹丝不动,小小的倒映出阮宁芙的一张脸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吃药也成了她的一种日常。
阮宁芙今天没有伸手取药。
一旁顾怀风撂下筷子,将药碗一扫,桂香往身跳了一步,仍是被溅脏了绣鞋。
瞧着沉着脸的顾怀风,面色淡薄的阮宁芙,桂香一时之间不敢言语。
外头的动静两个人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只一个晚上,顾怀风心里的不悦又翻涌了起来,他没看地上打碎的药碗,对阮宁芙说道:“庸医之药,不吃也罢!从今天起,再不许熬药!”
他责问:“桂香,听见了没有?”
桂香低头诺诺作答:“奴婢听见了。”
阮宁芙视线收回来,给顾怀风夹了一筷子菜,说道:“一会儿你还要去衙门,好好吃饭吧,何必生这些气?”
收回视线,顾怀风继续吃饭,如常出门去鸿胪寺,说是要带几个瓦剌人去国子监看看。
人走之后丫鬟们收拾饭桌和地上的碎瓷片与洒落的汤药,阮宁芙往外间去,桂香小心跟在身后,问道:“夫人,那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喝就不喝了。”
“都怪奴婢不好。”
“不关你的事儿,一会儿去找宝珠,就说我弄脏了你的鞋,让她拿钱赔一双给你。”
“多谢夫人。”
阮宁芙在窗前坐下,继续理账,窗外日头好,隔着一层绢纱,射到屋子里总归要暗一点,晨起春风凉,还是不开窗得好。
另一头巧儿一早就在院子里从桂香这儿受了冷脸,心里实在委屈,关起门来坐在床边哭泣。
想她在余夫人院子里头,哪个下人不叫她一声姐姐,往日里不管是哪一房里的大小主子,谁也没这么不给她的脸。
一连三天,巧儿没有出过门。
却说另一头正房之中,阮宁芙也不知怎地,从早上起来就不大舒服,有些头晕目眩的样子,精力难以集中,她自忖应该是和在宫里的遭遇有关。
此事不宜声张,只有身边的巧儿看出来了,她只搪塞说春困秋乏。
两个人用了两天时间将余夫人给的账本对完,凡有错的地方都做了批注勾画,用些是在说不清的,就另外夹上一张纸说明。
第三天,阮宁芙去荣安堂请安的时候,让宝珠带上了批好的账本,其实也不过是六七本。
余夫人正在坐榻上喝早茶,她和老侯爷虽是夫妻,但两个人却两处居住,侯爷在书房里另设了一间卧室,是以来荣安堂请安大多数时候也只见余夫人一个人。
一旁准备念书的小子已经抱着书准备好了。
“儿媳给母亲请安。”
余夫人笑:“好好好,一切都好。”
阮宁芙说:“账本也都查对好了,请母亲过目。”
说着,宝珠将账本递给余夫人身边的丫鬟莲儿,莲儿将账本交给余夫人。
余夫人放下茶,翻看放在桌上的账本,看了一会儿,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对阮宁芙夸赞道:“这个家里,再没有比你做事更细心的人了。”
阮宁芙回了一礼,笑着说道:“母亲谬赞了,家中上下全靠您主持,儿媳不过是看几页账本,万不敢居功。”
余夫人笑了笑,将手里的账本按在膝盖上,说道:“我这儿还有些账簿没对完,没想到你做的这样快,这几本也交给你好了。”
话音落下,丫鬟抱来一摞蓝色封面账本,看着有十来本,阮宁芙看了说道:“这样多的账本,媳妇一个人恐怕是做不完,不知可否与二弟妹一同分担?”
没想到阮宁芙竟然情愿分权出去,余夫人点了点头,笑着道:“这个你们二人商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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