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祝在前面走得大步流星。
苏成德和一群内宦在后面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后方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隐约还能听到女人的谩骂。
苏成德脊背一紧,下意识回头。
望着那阳光下缓缓紧闭的沉重殿门,他心中感叹:
陛下果然还是那个陛下。
在苏成德看来,如今的陛下,甚至远比从前那个阴晴不定的陛下还要令人生畏。
面对这种事,换做一般人恐怕早就情绪崩溃了。
哪怕是圣人,估计也做不到像陛下这样,犹如旁观者一样,面不改色,甚至还能毫无负担地笑出声来。
绝情冷酷至此,还能称得上是人吗?
但感叹归感叹,对于陛下交托的任务,苏成德依旧完成的一丝不苟。
他叫来一个小黄门。
那少年长相清秀,走过来乖乖喊了一声“干爹”。
苏成德低声吩咐他:“去太医院请最好的太医过来,顺便叫他把脉的时候注意着些,看看太后的身子有没有异样——我是说,妇人那方面的异样。”
那小黄门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苏成德丢给干儿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儿万万不可声张,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只有你去办,仔细着些,听到没?”
那小黄门神色紧张道:“儿子明白。干爹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苏成德犹豫道,“陛下回去后发起怒来,你干爹和今天旁观的所有人,可能一个都跑不掉。”
“干爹……”
苏成德叹道:“方才我没叫你进来就是因为这个,我在这宫里夹着尾巴活了几十年,也没有儿女,攒了些金银就放在我床下横数第三块地砖的下面。若我死了,你拿了这些,找个机会出宫吧。”
小黄门含泪摇头:“我不走!干爹,我也净了身,除了在宫里侍奉陛下,还能去哪儿呢?”
“陛下从前虽天威难测,但好歹还有个定数,如今我却是越来越看不透了,跟换了个人似的。”苏成德喃喃道。
他回过神来,瞪了干儿子一眼,“既然你认我当干爹,就别问这么多,这都是为你好,照做就是了!干爹还能害你不成?”
“……儿子明白了。但是干爹,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还等着给您养老送终呢。”
小黄门红着眼睛离开了。
苏成德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酸涩。
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别。
然而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他收拾好心情,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御书房内,低头询问陛下是否要倒茶。
说这句话时时,苏成德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甚至做好了人头落地的准备。
片刻之后,头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不必了,你出宫一趟,替我把祁王叫来。”
顿了顿,殷祝又问道:“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要是病了的话,就告假让其他人去吧。”
苏成德猛地摇头:“没病,没病,老奴这就去办!”
他飞快地抬头瞥了一眼,看到殷祝真的没有生气的样子,不由得大为震惊,一脸不可思议地走了。
殷祝大概能猜到苏成德都脑补了什么。
不过就是替那狗皇帝背锅呗,背着背着就习惯了。
但他这会儿其实并不是没有情绪,而是在强行压抑着不发作。
尹昇这具身体五毒俱全,真的很容易情绪失控。
以致于殷祝这么一个情绪稳定三观正直的人,经常看什么都很不爽,只能勉强靠自制力和汤药压制。
批奏折心烦,看宋千帆那怂样心烦,应付那帮老奸巨猾的大臣也心烦。
遇到这种稀巴烂的破事,更是烦不胜烦!
殷祝把笔一摔,一屁股跌进座位里,弓着身子,双手交叉,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绸缎般柔顺的乌发遮盖住他两侧的脸颊,露出一截纤瘦的脖颈,也显得青年那张阴柔苍白的脸颊愈发病态苍白。
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殷祝想。
虽然提前知晓了历史,但正因为如此,他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场多么艰难的战役。
他干爹既不缺勇武,也不缺隐忍迂回的智慧,用兵如神,一呼百应,就这样,依然没能成功拯救这个国家。
流传下来的历史也不可尽信。
殷祝很早就察觉到了,这段历史被后世篡改了太多,大夏溃败,宗策之死,一定还存在着某些他并不知晓的隐情。
但不管怎么说,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真的能完成连偶像都没能完成的事业吗?
殷祝垂下头,修长十指缓慢绞紧。
从儿时起,他遇到困难,总是会躲在家中供奉着宗公像的神龛下。
因为老妈告诉他,宗公会保佑他们的。
殷祝抬起头,看着铜镜里形容狼狈、眼神迷茫的青年,半晌,忽然泄了浑身的气力,低笑一声。
可是老妈,这次大概没人能保佑我了。
他用拇指拭去脸颊渗出的血珠,伸出舌尖轻轻舔舐卷走,叹息着自言自语:“我得站在我干爹前面呢。”
“陛下!”
外面传来苏成德的声音。
他回来时,还带着一脸的喜气洋洋,“陛下,好消息啊,宗大人回来了!”
“什么?”
殷祝顾不上沉思,立刻站起身。
他眼前一亮,连声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人呢?晖城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按理说宗策身为边防将领,是不得无诏回京的。
但一来殷祝这边情况特殊,二来一别多日,又恰逢新春佳节万家团圆日,他孤零零一个待在皇城深宫里,也着实想念自家干爹,便顾不上思考太多了。
“就刚刚,宫外眼线来报,说宗大人回府了。”
苏成德回忆道:“说是宗大人风扑尘尘,但气色还算不错,神情也并不怎么紧张,应当不是出什么事了。”
“朕还和宗略说他肯定赶不回来呢,”殷祝放松地笑了,又有些遗憾,“早知道在宗府多待几个时辰了。”
苏成德也跟着笑起来。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有宗策在,陛下的心情肯定会好上许多。
“奴才这就去传召宗大人进宫?”他试探着问道。
本以为会得到殷祝肯定的答复,谁知殷祝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不了。今天是除夕,还是让他多陪陪家人吧。派人替朕给他传个话,就说让他得空时来一趟就行。”
“这……陛下,您这又是何必呢?”
苏成德无法理解殷祝的迟疑,劝道:“陛下,您是大夏的国君,宗策他再怎样,也是臣子,家事哪有国事重要呢?”
“什么国事,朕只是想见见他而已,但一年那么多天,也不是非要赶着今晚见面。”殷祝随口道,“再说了,他估计也不想见我吧。”
正在家好好放着假呢,突然被领导一通电话叫到公司嘘寒问暖,换谁谁乐意?
谁知他一扭头,却看到了苏成德眼眶泛红,用一种“陛下您真是太不容易了”的目光看着他。
“陛下,您可真是对宗大人用情至深,您千万别伤心,奴才相信他迟早有一天能醒悟过来的。”
殷祝:?
他正要和苏成德好好掰扯掰扯,就见对方低下头:“还有一件事,陛下,祁王来了,就在外面候着呢。”
殷祝动作一顿。
无论他所了解的这段历史,究竟有多少真实的成分,至少上天给了他一副好牌。
寻常人还需要刺探查证,一步步接近真相,再由此决定对策;但身为一个在众人眼中喜怒无常的君王,只要手握权力,即可倒因为果。
在遇刺后,殷祝第一时间压下了宫里的消息。
如果接下来的对话中,祁王的表现但凡有一丝异样……
那他今天走不出这个大门。
殷祝脸上生动的神情飞速淡去,他重新在座位上坐下,以手支颐,淡淡道:“叫祁王进来吧。”
“是。”
祁王不明所以地被唤进宫,在御书房里待了足足半个时辰。
出来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跨国门槛时甚至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
苏成德按照殷祝的吩咐送他出宫,路上关切问道:“时候不早了,祁王殿下可需要奴才安排车轿送回府上?”
祁王冷哼一声,甩袖大步离去。
“不过是个阉人奴才,少来碍眼!”
平白无故被骂,苏成德也不生气。
他望着祁王脚步虚浮的背影,双手插袖,冲一旁的小黄门笑道:“好大的火气,看来是被吓得够呛。你瞧,路都快走不稳了。”
小黄门赔笑道:“公公果然慧眼如炬,能屈能伸。”
苏成德摇头:“在这宫里,谁不是夹着尾巴做人?”
小黄门眨了眨眼睛:“宗将军?”
苏成德说完,忽然一笑:“是了,宗将军跟咱们不一样,咱们爬的再高也是奴才,他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皇上待他,也与寻常人不同。”
只是这份不同究竟能维持多久……
他想,那就要看宗策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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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此时太子掀帘而入。
他负手盯着佯装醉酒的放荡青年,薄唇微勾:“巧了,孤想学的就是这个。今夜月色正好,不如陆大人也教教我,何为风月?”
陆盈:“…………”
*
一世权相命,万古风流名。
君臣一心,合纵连横,搅动天下局势风云,成就千古第一帝师。
强强,潇洒风流帝师受X八风不动太子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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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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