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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腥风血雨,世事难料。
最是意气风发之时,我在大中五年的科举中脱颖而出,被钦点为状元,打马过街,好不风光。本该出任翰林院修撰,成内阁中书大学士,然则,父亲直言上书,被阉党排挤陷害,江南大族江家获罪,株连三族,有功名在身者特赦为宫刑。
自此江家树倒猢狲散,从前的江家嫡子,从此以后只是深空中的一个卑躬屈膝的奴隶罢了。
之后更是,累累血债。
我高中状元之前,曾拜入沈长青门下,师母极其怜爱我,我自幼便是生母病逝,虽是嫡子,不过是养在后来的大夫人名下的。我与大夫人的感情并不深厚,她对我甚是猜忌,父亲生性直硬,却很听耳旁风,续弦之后也不怎么重视我,我自小几乎未曾感受到什么长辈之爱。
可是后来,我连那么疼爱我的师母也害死了。
受宫刑那日,丘元保来我面前落井下石,他就那么居高临下,看着我浑身狼狈的蜷缩在稻草堆里。
我到了那天才知道,丘元保原是沈长青的那个私生子,他言辞之中,似乎是厌恶沈长青的,可偏偏还做出那般姿态,就好像他真是沈长青收的门徒一样,他们两个都叫我觉得恶心。
两个畜生之间的恩恩怨怨,却牵扯了那么多无辜之人。
那天的风雪真的很大。
丘元保走了之后,师母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来看我。
而我,将真相告诉了师母。
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丘元保向我撒下的是多么肮脏的毒药,而我偏偏让这肮脏的毒药从我的手指缝里漏了出去,滴到了我的师母身上,将她腐蚀殆尽。
师母对沈长青从未有过半分的辜负,只是,真心之人往往不得什么好的下场,当夜,师母泪尽而亡。
从此以后我,当真是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匍匐于天地之间,孑然一身,所以,那个时候真的觉得,哪怕是再肮脏、再不堪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只要能让我报仇。
报仇。
凭什么奸佞小人当道。
凭什么往往是好人却不得好下场。
凭什么这世间撒了那么多无辜却滚烫的血,但仍然是那么污浊不堪。
我心中有怨恨,满满的都是灼烧一般的恨意。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做了太多的事,手上沾了太多的血,爬得很高很高,可我,几乎快要忘了我来时的路。
从前是如何意气风发,我真是已然记不清了,真的太久太久了。
久到我觉得,从前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吧,一枕黄粱,梦醒之后,永远都越不过的高山一般的苦难就这样扑面而来。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实在是变了太多了。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往上爬,才是唯一能活下来的办法,在说不尽的权力碾压之中,活下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苟延残喘的。
我也不能例外。
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了,我会每夜每夜的做噩梦,梦里无尽的黑暗,就好像沾着血的千千万万双手一样,他们叫嚣着,冰凉的触感死死的拽着我身上,想要将我拖入万丈深渊之中,而在那深渊之下是累累的白骨。
深宫之中的每一夜都是冷的。
手脚冰凉,几乎是刺骨的寒冷。
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
我以为我会一直冷下去,四肢俱寒,到了冻死的那一天,就不会再觉得冷了。
可是,偏偏陆邵出现了。
他在最中京寒冷的时候闯入,打破了那一场我从未走出的夜雪。
意识到我已然动了真心时候,我早就已经弥足深陷了,若当真要说起陆邵与旁人有什么不同的话,我只会觉得,处处都是不同。
陆邵。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样说或许太笼统了,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他出身于北境陆氏,当真是血雨腥风里面杀出来的人,一生战场上的凌厉,那么多堪称英雄事迹,恐怕多的是他的簇拥者和仰慕者。
哪怕那是时局如此,他也并没有被这个腐朽的朝代侵蚀,他足够的坚定,足够的有能力,有足够的锋利,甚至撕破了这个肮脏的朝代最后一层遮羞布,彻底开启了新的时代。
作为一个帝王,陆邵已然称得上人心归顺了。
可是他得了那么多的人心还觉得不够,还要我的心。
他说我德昭志烈,说我玉碎不改其白,说我竹焚不毁其节。
分明他说的与事实真相大相径庭,可是我却觉得眼眶酸涩——连我都记不清,当年的我是什么样的,可是陆邵居然还替我记着。
在这一十一年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像陆邵那般,那么坚定地相信我,那么坚定地选择我。
在我快要坠入深渊的时候,在我快要被冻死的时候,是他握住了我的手,是他将我抱在怀里。
或许他的这份情谊确实是真的。
可是他是君,我是臣。
他是主,我是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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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番外·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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