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六年,三月初,朝廷下令开放沿海珠池。一时间,采珠人纷纷下海,天南地北的货商亦争先恐后赶来“珍珠之乡”——云浦县。
云浦县县衙,王苏柒无精打采往外走。她连日来女扮男装同六兄进城卖渔货,得闲便来衙门,打听如何将贱籍办成良籍,可惜有用的消息并不多。
“呸,什么玩意,一介疍民,还敢跟老子说什么脱贱籍。要是这么容易,老子一家早就成良籍了。”
“嗬,消消气。万一那小子走了狗屎运,捞到上等珍珠,入了贵人的眼。说不定,能换来良籍呢。”
“兄弟,此话怎讲?”
“听说安王府的那位主子为了给太后娘娘准备寿礼,特意遣府里的四品管事来咱们县收珍珠。
“昨日,廉村有渔民捞到罕见的金色珍珠,个头足有鸽子蛋那么大,拿到吉祥楼进献给金管事,赏了五千两现银呢。”
“天爷啊,五千两白银,祖上烧高香了吧!”
王苏柒身后传来官差议论声,她悄摸放缓脚步,竖起耳朵偷听。心中暗自琢磨,如今买良籍无门,给安王府进献珍珠,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七日前,三十出头的王苏柒还是二十一世纪某珍珠公司的小老板,可谓意气风发。
那日,她在海岛周边潜水,携带的气瓶出了问题,她因氧气不足窒息,穿越到海上渔女、同名同姓的王苏柒身上。
原身一家有九口人,母亲苏洛英,父亲王玄风。据说王玄风本是岸上人家,出海遇难,被苏洛英所救,后来入赘到苏家。
王苏柒有兄妹七人,前头有六位兄长,一位姊姊。她与六兄王苏材是一对龙凤胎,自小承继父亲的姓氏,而今方十四岁。
他们与苏氏族人生活在海上,除了交换物资,几乎不上岸,在这个时代有专属的称谓—疍民。
在瑨朝户籍制度中,疍民属于贵良商奴贱中的贱籍,且是贱籍中的最低等,地位极其低下:
根据朝廷政令:
疍民不许上岸居住;不许购置土地产业;
不许读书识字;不许参加科举及做官;
更不许与岸上人家通婚。
是以,王苏柒穿越以来一直忧心改籍之事。
“你不知道吗?廉村的人今日又捞到了金色珍珠,跟昨个一样都在同一片海域。现在全县都在传,他们发现了新珠池。
“那安王府的金管事收到消息,当即策马赶去廉村。听说新珠池若是属实,上报给朝廷,可是大功一件。”
王苏柒兄妹二人在吉祥楼扑了个空,打听清楚金管事动向,急急与六兄王苏材往廉村去。
说起廉村,兄妹俩也有些熟悉。他们苏氏族人上岸常年停靠的滩头,就在廉村与水云村之间,距离廉村不过五里地,往常他们也会去村子里交换日用品。
申时过半,日头灼热不减。两人抄道山脚,走比官道要近一些的山间野径。
山林寂静,四周草木葳蕤,不乏生机。两傍树木郁郁葱葱,遮蔽大半日头,树荫下带着些许凉意。
“哗啦啦~~”
走到半道,前方一座矮山突然发出哗哗声响,惊起一群飞鸟,乌泱泱盘旋在林子上空。
两人心头一颤,下意识攥紧腰间的弯刀。虽说这是在山外围,白天没有野猪这样的大个头野兽出没,但也不得不警惕。
定睛一看,却见一道白影正沿着山坡疾速翻滚,须臾滚落到山脚,直停在两人前方数十米处。
王苏材吓了一跳,颤抖着声音问道,“小...小七,那是什么东西?”
王苏柒眯眼凝望,“是人!”想来应是附近打猎的,失足跌下山坡。
两人走上前,发现是一位男子,脸朝下,背朝上,伏卧在草堆里。
他身着月白色云锦短袍,下着黑色水纹绸瘦裤,腰系一根深咖色兽皮腰带,脚穿黑色素面长靴,不过,右脚的那只靴子已经丢失。
王苏柒暗暗称奇,这身装扮明显不是猎户,倒像出自大户人家。原身擅长刺绣,对衣饰、鞋袜、手帕之类的针线活了如指掌,她继承原身记忆,对衣饰之类尚能辨别几分。
王苏材率先凑到跟前,伸手将男子翻转过来。
见他面色潮红,嘴唇苍白,鼻孔尚有气息,只是已昏倒过去。上下检视一遍,发现男子除了脸颊、手脚有几道擦伤外,倒没有大的外伤。
王苏柒猜测该男子约摸是哪家的郎君,一时兴起到山中打猎,运气不好,摔下山坡。
“小七,父亲说,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一向憨厚率真的王苏材开口。
王苏柒了然,“阿兄,你想救他?”
王苏材一脸认真,郑重点头。
救还是不救?王苏柒略有迟疑。
若救,贸然带人回去,一旦被族人发现,只怕会将他赶走。
若不救,此人今晚只怕要葬身野兽腹中。人命关天,作为后世的热心市民,她很难袖手旁观。
王苏柒想了个折中办法,两人先在原地停留,等待此人的亲友寻来。
半个时辰过去,不见人影。此时,日影西斜,倦鸟归林。王苏柒叹一口气,看来今日是去不成廉村了!
夜幕落下,天空北斗璀璨,王苏柒二人自滩头登船,半夜回到住处,安置男子后方歇息。
此时,远处的海岸上,廉村兀地火光冲天,火焰张牙舞爪趁着风势瞬间吞噬整个村落。
旭日东升,新的一天来临。在距离滩头六十余里远的海域,一座被暗礁包围的孤岛矗立海面,因其形如梭子,被苏氏族人亲切地称呼为梭子岛。
俯瞰岛屿,南北约十五里地,东西约摸八里地。中间横亘一座死火山,将岛拦截为南北两段。
北段山坡连绵,地势相对开阔平坦;南段被直挺的火山山崖遮挡,从岛上难以通行,须沿岛外围行至岛南侧海域,而后穿过环绕的暗礁才能登陆岛南。
苏氏族人不能上岸生活,便在这处外人难以涉足的孤岛落脚。沿山坡建房,久而久之,竟形成一座容纳三十余户人家的村落。
天刚蒙蒙亮,王苏柒与六兄王苏材被父亲召去问话。
“阿父!”兄妹两人齐齐问候。
王玄风看着表面恭敬的幺儿幺女,冷哼一声,胆子倒是肥,竟敢偷偷收留外人。
“族长清晨传话,昨夜,一帮来历不明的匪徒袭击廉村,将村民连同寻珠池的安王府等人尽皆屠戮,最后放把火将整个村子烧了个干干净净。”
什么?廉村与安王府的人被匪徒杀了?
王苏柒一愣,消息太突然,总觉得难以置信。什么人敢向安王府的人动手,活腻了吧!
王苏材也觉疑惑,“阿父,不是在吓唬我们吧?”
王玄风气从中来,叱道:“竖子,为父岂会如此儿戏。”
“昨日后半夜,王府的人见管事久不回府,便遣人去廉村查看,远远瞧见火光冲天,当即报案。官府现下已将廉村围起来,我们上岸的滩头也已被官差看管。”
竟然是真的!王苏柒如遭雷劈,大脑一片空白,须臾反应过来,惊得心脏怦怦直跳。骤然想起昨日之事,倘若自己与阿兄追去廉村,只怕已同那管事一样成了刀下亡魂。不禁后怕,冷汗涔涔而下。
王苏材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似乎被吓着了,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王玄风见一双儿女面露惧色,登时心软下来,轻声道,“你们昨日自县城返回滩头,可有撞见什么反常之事?”
王苏柒仔细回想,除了遇见那人,倒无反常。心中犹豫,是否告诉父亲救人之事?
王苏材心里藏不住事,眼睛不时瞟向身旁的幺妹,欲言又止。
王苏柒见状,硬着头皮道,“阿父,我们返家时,曾在山脚救下一位男子,约摸二十出头。当时那人不省人事,我们想着父亲平时的教诲,不能见死不救,便将人带了回来。
“不过,那人一身绫罗绸缎,非富即贵,女儿猜测是入山打猎的郎君,应当与匪徒之事无关。”
王玄风见他二人如实招来,想是被廉村之事惊着,便不欲责难,“小七,你素来聪慧,比你六兄有成算。父亲相信你的判断,只是往后不可擅自带人回岛。
“另外,在官府抓到匪徒前,你们就留在岛上,不许再去滩头。若是打渔,跟族里的长辈们一块出海,在海上,咱们还是不怕的。”
两人见父亲没有责怪,心下松了一口气,乖乖点头应诺。
一整个上午,王苏柒精神恍惚,想起廉村之事,便觉郁郁,忍不住为那些逝去的生命悲哀。
午后醒来,她出去散心,忽地想起,昨日交给六兄安置那男子后,自己还未去探望。
昨日,未免被族人发现,她让六兄将男子安置在一艘旧船里。那船是家里废弃了的,早先被王苏材做秘密基地,藏在火山北侧山崖旮旯里。距离村子有点远,又有遮天蔽日的树木遮掩,稳妥的很。
“六兄!”王苏柒喊了几声。
片晌,无人答应,只听得船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待那人来到甲板上,王苏柒一眼认出是昨日救的那个郎君。
司马诩晨间醒来,浑身酸痛。听得王苏材一通絮叨,方晓得事情经过。午食后,他换好伤药,躺在船舱假寐,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呼唤,便起身到船板一探。
远远瞧见一位小娘子站在船外,她上着蓝色斜襟衣衫,下着黑色筒裤,裤子底端变窄收到脚裸。
走近些,便见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在冲他笑,明眸灿灿,睫毛忽闪忽闪,透着一股天真无邪。看模样,不过十三四岁年纪。
“女郎可是王苏材的妹妹?”司马诩琢磨着问道。
“是!”王苏柒点点头,心想六兄应已同他交代清楚。
司马诩上前几步,双手抱拳,郑重道,“在下马诩,昨日,多亏女郎与贵兄出手相救,感激不尽。他日,若回到岸上,必当厚报恩人。”
王苏柒浅笑着推辞,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她压根没当回事。
海风拂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司马诩宽敞的衣袂随风翩飞,身子微微晃动。
王苏柒瞧着他身形消瘦,好似弱柳扶风的病西子,又似雨后半残不残的美人蕉,惹人怜爱。
两人寒暄几句,陷入沉默。王苏柒为热闹气氛,开口问道,“郎君,可有故人在廉村?”
司马诩心底微讶,面上却一派淡然,“廉村,没有故人,只略有耳闻那里的渔民有捞到上等珍珠。”
王苏柒觉得他大约不晓得廉村在哪,毕竟富家子弟怎会关心一个偏远小渔村,“廉村昨晚被匪徒屠戮殆尽,村子也被烧毁。听说安王府的人...”她将廉村之事娓娓道来。
司马诩神情从容,似听故事一般,只是在听到安王府三个字时,心绪触动,眼皮飞快地跳动了一下。
这一微妙变化正巧被王苏柒看在眼里,因她说话的时候,习惯盯着对方鼻梁看,本是无意,却看到马诩不太自然的神情。心里登时起疑,此人貌似与安王府有关。
她故意调转话头,笑吟吟道,“不知郎君昨日出现在山中,所为何事?”
司马诩犹自思索王府,被她突兀发问,愣了一下。顷刻,回过神来,故作郁闷道,“闲暇邀朋友去山中打猎,竞技心起,逞强跑入山林,结果迷路,掉下山来。唉,让女郎见笑啦!”
呵呵,演得跟真的一样!王苏柒心底腹诽,玩笑道,“郎君大约是出门没看黄历,走了霉运呢!”
“确实!”司马诩无奈自嘲,原本尽在掌握的事却陡增意外,还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王苏柒见他此时不似作伪,却想试他一试,沉声道,“听说岸上出了大事,县衙大乱,安王府的人情况不太妙。族中有令,最近一月,不许上岸,还请郎君担待,暂时留在岛上。由族医帮忙看顾病情,一旦岸上方便,我兄妹即刻送郎君离开。”
司马诩何等聪慧,当即察觉出她在试探自己,心中暗暗纳罕,小娘子瞧模样是个不知世事的,没想到心思如此伶俐,比较起来,他那个兄长倒是真正的憨憨。不过他也不担心,自己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他假装过意不去,“既是如此,我便再多打扰些时日。”
“无妨!”王苏柒见他似有送客之意,颇为识趣地走开。须臾,消失在密林中。
良久,一道矫健的身影自浓枝密叶中飘然而至,悄无声息落在司马诩所在的旧船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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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捡了个大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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