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宗，庭芜山。
草木葳蕤，水汽氤氲，身穿竹青色长袍的青年御剑而行，身姿轻逸，潇洒风流。
一个矮身，轻巧地避开高高扬起的粗壮藤蔓，衣摆上绣着的青鸾尾羽拂过飒飒作响的枝叶，在阳光映照下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青年身后，赤红自藤蔓根部爆开，三两下便甩成一条狂舞的火蛇，发出嘶嘶的声响，却未伤周围草木分毫。
听着后面的动静，颜岚哼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把玉骨扇，“唰”一下打开，像模像样地扇了几下，神色颇为自得。
没有再回头欣赏自己的杰作，他继续提气御剑，径直向上，直到临近半山腰才堪堪停下。
庭芜山位于太华州翠微群峰的边缘，靠近无定州，郁郁葱葱，满山苍翠。
山腰平缓处，隐隐可见一处依山傍水、清幽雅致的院落。古朴典雅的房屋错落分布，露红烟紫，五色相宣，秀丽又和谐。
颜岚敛起扇子，从剑上一跃而下，跳到一个有着小池塘的院落中，落在窗户旁边，身后长剑自动入鞘。
浅香浮动，一丛丛灵花随风轻轻摇曳着，还托着几滴未曾坠落的露珠。
他探头探脑地透过窗户观察片刻，转身走几步，清清嗓子，整了整衣衫，这才轻轻推开了门。
书房内光线明净，装饰淡雅，书架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房间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桌，书桌正中间一尊黛青胆瓶中插着的几根花枝，鹅黄色花朵吐着白色花丝，娇嫩明媚，清馨恬淡。
花枝下，一位身穿水青色丝织软袍的青年左手支颐，右手按在一枚发着微光的玉简上，双目半阖。
一头青丝半绑半散，披散在身后，坐姿慵懒而随意。阳光透过琉璃窗斜照下来，仿佛为那半张脸上了一层暖白的釉。
察觉他的到来，青年转过头，眉眼微弯，嗓音清澈又柔和：“颜岚，你来了。”
颜岚早已对好友的容貌免疫，大踏步走上前来，不客气地嘲讽：“哼，当然得来。我再不来，只怕某人就把我完全抛到脑后了吧。”
江绪眨了眨眼，眼眸清澈，有种无辜之感：“怎么会？”
他挥挥手，书和玉简井然有序地飞回书架中，一套素白茶具摆在桌面上，清甜的香气不断从壶嘴飘出。
江绪拎起茶壶给颜岚倒了一杯灵露，递给他：“给，早就准备好的，加了落雪兰的花蜜和泣血藤的汁液。”
颜岚瞥了一眼，淡红色的灵露倒映出一张漂亮俊秀的脸，终是生不起气来。
“哼！你惯会装傻，这肯定是你刚刚准备的。”颜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念叨着，一边夺过茶杯，将灵露一饮而尽，末了咂咂嘴，“味道倒是不错，功效是……静心清热？”
“嗯。”江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次药效比清灵丹还要好一些，喝着也清爽，只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原来又是在拿我试药，”颜岚被气笑了，却还是继续品尝，突然，他脸色变得十分古怪，语气也变得咬牙切齿，“我想，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哪里？”江绪提起了兴致，然后他的目光就随着颜岚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了小腹靠下一点。
“……”
江绪：“……你听我解释。”
“行了，你不用解释了，我懂你，”颜岚用力拍了拍江绪的肩，阴阳怪气，“毕竟这种药效，再给你十年你也察觉不出来。不对，你可能一辈子都察觉不出来，小、师、叔。”
江绪却像是一点都没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反而认真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说完，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啜着细细品味：“单凭落雪兰还达不到这种效果，应是有别的东西起了作用，通心草？还是三叶青？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颜岚眼睁睁看着好友一连又喝了好几杯“清火”灵露，然后把他抛在一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笔开始写，沉默了一瞬。
饶是了解好友的性格，还是有些不适应。但他也只能不做声响地坐在一边，安静地等待着。
好在江绪这次很快就完成了记录，又将纸笔收回去，转而问道：“对了，你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颜岚这才想起了正事：“玄清师叔收徒了，我自然要来看看热闹，你那小师侄性情怎么样？”
“嗯？”江绪表情迷茫，“师兄收徒了？什么时候？”
“啊？”颜岚面露狐疑，不可置信地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遍，确认他的表情不是作假。
他桃花眼都睁圆了，声音有些发颤：“你，你可别告诉我，你连这都不知道，我在万花谷都知道了！”
昆吾宗位于西域太华州，万花谷位于东域的灵雾州，两地相去数十万里，可见此事传播范围之广。
江绪右手揉了揉额头：“我先前去了苍岭秘境，昨天才回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你若是早两天过来，连庭芜山都进不了。”
“不过，师兄若是收徒，想必那小师侄定是天赋非凡。”
“难道你不惊讶？”
“惊讶什么？”江绪疑惑，灵域横空出世一个绝世天才很值得惊讶吗？
“难道你忘了师叔说过不再收徒？”颜岚嗤笑一声，“当年韩凌那小子就是仗着自己天赋高，以为能让师叔破例，大放厥词，还对楚师兄言语不敬，最后还不是被师叔拒绝了，若不是宗主念着韩长老的情分，收为了弟子，只怕他就没脸待在昆吾宗了。”
江绪倒还真忘了这一茬：“那现在……”
“放心，”颜岚知道江绪在担心什么，“当初楚师兄出手，把那小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又被宗主带在跟前教导，脾气已经被磨得好多了，不敢再闹什么。况且，新来的那位可是金灵之体，千年难遇，可是比他金贵多了。韩凌若敢挑事，韩长老就先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金灵之体？难怪师兄会破例。”江绪恍然，“那我也该去看看小师侄才是。”
“这才对嘛，”颜岚手肘搭在江绪肩上，“我看你整天窝在你的庭芜山，都快呆傻了，不知错过了多少新鲜事。就说三个月前，玄音阁又新换了少阁主，你可知道为何？”
“不知，师兄未曾对我说过 。”江绪蹙起眉，挣开了颜岚，面对着他，“不过，玄音阁上一任少阁主不是二十年前才立下的么？”
无论大小宗门，少阁主都是一宗门面，尤其是像玄音阁这种大宗门，选取时必然会慎之又慎，天赋、性情、才能、名望须得样样拔尖，选中便不会轻易更换，二十年实在太短了。
况且……“上上任也不过五十年前。”
更换得实在太过频繁了。
“是啊，两个都对外说是意外，但这并不能服众，反倒是引得议论纷纷，猜什么的都有。”颜岚叹了口气，“但我问过了绮兰，她说乐雅宁是被相恋多年的竹马背叛，心境不稳竟至于走火入魔，与那负心人同归于尽了。玄音阁可能是觉得传出去不好听，选择封锁了消息。”
江绪叹了一声：“何至于此。”
“谁说不是呢，”颜岚摇摇头，感叹，“虽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但就这样为不值得之人平白断送了性命，当真是可惜。”
“说到底，还是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江绪没理会颜岚的感叹，走到一面墙前。
墙边立着一座博古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袖珍灵器、各色玉瓶、珍稀晶石，不一而足。
他挑挑拣拣，拿起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装满了金灿灿的细沙，流动间光华流转。
想了想，又拿起一把刀鞘古朴简单的匕首，转头问颜岚：“你觉得这两个，作为小师侄的见面礼可合适？”
“嘶，庚辰金，碎星，你倒是大方，”颜岚有些牙酸，“这不显得我这个少谷主寒酸了么？”
“因为，我可是他亲师叔，而你，不过是他表师兄，自然是不一样的。”江绪调侃了一句，又道，“我们可以合在一起送，你打算送什么？”
颜岚从袖子里掏巴掏巴，掏出五根三寸长的金色羽毛：“昂，辉金灵羽，三年前得的，还是从王鸟的头上摘的呢。”
又掏出一个戒指：“防御灵器，可抵挡十次分神期攻击，里面还有些空间，装了些适合筑基期和金丹期的丹药，都是最好的品质。”
“筑基期？”
“对啊，我没告诉你么？”看着江绪一脸茫然，颜岚一拍脑门，“嗐，忘了说了，玄清师叔收那小徒弟时他还是炼气期呢，现在应该是刚刚筑基。”
“嗯？”江绪疑惑，“那可知为何？”
虽说五行灵体在修炼速度上并非绝顶，但也是与天灵根同一层次的，到了昆吾宗收徒的年纪门槛，哪怕从不修炼，也差不多能筑基了吧。
“难道他还是个孩童？”
若是金灵之体，哪怕还是幼童，昆吾宗也不是不能破格。只是若是孩童的话，他送的礼物就要改一改了。
“也没有，听说已经十七岁了呢。”颜岚挠挠头，“我也只是听说，听说啊，嗯，据说是幼年时被魔修抓走了，一直未曾修炼，还受了不少虐待，直到有一次抓住他的魔修被诛杀，他才趁机逃脱了出来，正好遇上了要参加宗门大比的人。”
江绪恍然，叹道：“倒是个可怜人。”
“的确，”颜岚跟着叹了一句，转而道，“不过那小子现在也算是否极泰来了。”
“只是，说到这个，我来的途中可是听到了不少的传言，”颜岚忍不住抱怨，“有人竟然拿那小子和凌霄剑尊相比，就因为他们同为金灵之体？你说离不离谱？”
“的确离谱。”江绪点点头，“凌霄祖师又不是金灵之体。”
“啊？不是么？”颜岚挠挠头。
“嗯？”江绪有些迟疑，“凌霄剑尊不是单金灵根吗？”
“我也不确定，只是人们都这么传，我也就信了。”颜岚倒并非质疑，只是好奇，“不过，阿绪，你是从哪知道的？我之前问过娘亲，她都不知道呢。”
颜岚的生母是昆吾宗太上长老灵微仙尊的亲传弟子，江绪的同门师姐，所以颜岚和昆吾宗才如此亲近。
不过，江绪来昆吾宗时，师姐已与万花谷谷主结契，半脱离了昆吾宗，生颜岚时又损伤了根基，以至于早早陨落，江绪和她并无太多交集。
江绪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蓦然发现他对消息的来源毫无印象，心生疑惑，嘴里只含混道:“忘了，可能是哪本古籍里看的吧。”
江绪决定有时间把最近这段时间看过的古籍再梳理一遍。
“可不可信啊？”颜岚嘟嘟囔囔，“凌霄剑尊天纵之才，怎么着也得是天灵根吧。”
“都是传言罢了，祖师现在又不可能跳出来告诉你，只能任由人们猜测了，”江绪转开话题，“对了，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颜岚跟在他身后，语气充满了期待。
却见江绪从博古架上取下了一截黑褐色的物事，转身交给自己。
“这是什么？”颜岚倒也没嫌弃它那磕碜的外表，举着它，放在眼前好奇地打量着。
那是一个形似树杈，通体黑褐色的物体，底部和少女手腕粗细差不多，越往上越细，并在距离顶端三分之一处分为两枝，分叉处还支起一粒小嫩芽。
那树杈的表面干枯，布满龟裂状的细纹，但内里却没有丝毫纹理，若不是有那一点绿，就像是由黑泥捏成的。
“不知道。”江绪语气平淡。
“不知道？”颜岚惊讶地看着他，“那你先给我？”
“我没法深入研究它。”江绪指尖揉了揉那黄绿色的小嫩芽，“你给这里输送灵气试试？”
颜岚照做，下一秒，他的桃花眸睁大：“这？”
“对，就是你感受的那样，所以我才说我没办法培育。”江绪满怀遗憾地轻叹，而后语气殷殷，“只能希望你来做，还只是小芽就已经这般，若能继续成长肯定有不简单。”
颜岚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自信挑眉：“行，你等着，等我把它种出来了，肯定第一时间向你炫耀。”
江绪看着他的姿态，失笑：“放心，它很坚硬，能承受分神期的攻击。”
“真的？明明看起来一捏就碎。”颜岚说着，用力捏了捏，果然连个渣渣都没掰下来。
他转过头，新奇道：“真的哎。”
“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可能会有什么我没看出来的危险。等你回万花谷也可以查查谷里的收藏，或许有什么类似的记录。”
万花谷虽远比不上昆吾宗，但作为从神魔大战时期发展起来的宗门，肯定有其底蕴在的。
那东西大概是什么上古神木的枝干之类的，万花谷木系功法典籍众多，又有丹药传承，或许真有什么突破。
等到颜岚把枯木收入储物袋中，江绪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提醒了一句：“走，去找师兄，”
说完，他闭目凝神，下一瞬，二人出现在隔了三个山头的青虚峰上。
颜岚揉了揉肩膀，亦步亦趋跟着江绪踩入阵法，嘴里嘟囔着：“走这么快干嘛，我们正常飞过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江绪理了理衣袖：“习惯了。”
他挥挥手，大门自动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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