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你如今也在明镜台这边工作了一年了,虽然说这一年过得坎坷,但也算平安。”
入夜,天上群星寥落,地上人影稀少,一处客栈内灯火通明,街道上的打更人梆子敲了三下,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客栈的一方木桌上,两名官差打扮的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其中一位官差模样生得年轻英气,一身青黑色官服包裹着她的身躯,一股爽利气质如同一阵清风,扫净了客栈内的沉闷气味。另一位官差早已酩酊大醉,却还是执着地将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斟满。
他举起酒壶倒了两下,酒水并未如他所愿,从壶嘴中倾倒进酒杯里,他重重搁下酒壶,声响迅速惊醒了正在昏睡的店小二,紧接着他大喊:“小二!”
店小二迅速起身,拎着酒罐将酒壶重新倒满,还不忘提醒道:“二位爷,您看现在这个天色太晚,街上的打更人已经敲了三遍铜锣了,要不您看咱们还是早些歇下吧?啊?”
“要你管!”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一帮子混账!废物!平日里还不是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才对我们呼来喝去,颐指气使,有本事他们自己去抓诡啊!到头来还不是要靠我们,他们凭什么这样!你!”
他指着店小二的鼻子,整个人噌的一下站起身,身子摇摇晃晃,道:“你凭什么命令我!你他妈算老几!”
这一番话落到另一个人耳朵里,颇有指桑骂槐之嫌。
季望春看了一眼店小二,见店小二的面上露出尴尬之色,慌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搀扶住他的身子,找补道:“哎呀,刘叔,你喝醉了啊,喝醉了我们就少说两句。”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刘叔嚷嚷了一阵,脚下一软,身子一歪,季望春差点没有拉住,她松开一只手招呼道:“快,小二,帮忙抬一下,送到他房间里去。”
“好嘞!”
有了店小二的帮忙,季望春的压力少了不少。
在送去房间的这一路上,刘叔嘴里仍在不停地念叨着:“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我的孩子...我的家人...我...”
季望春一字不落,耳朵都听清了。
可他们这一行当,终身都要与诡周旋,早就已经算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诡,那么她也该过上平凡的一生。
季望春将刘叔送到了房间,自己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刘叔的一番话令她颇有感触,但她没有刘叔那么幸运,她的父母在她年幼时就已经死了,而当年的凶手却莫名消失在她面前,她自心底里笃信,那个人一定是诡,还是一只级别很高的诡。
季望春收拾完毕,胳膊枕着脑袋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上方的一片黑暗。
她辛辛苦苦考入明镜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亲手抓到那只级别很高的诡,再亲手用她的骨剑杀了它!
季望春考入明镜台的那一天,风和日丽,京都的天空还是湛蓝,她新人入职的第一个案子就非常棘手——皇陵血雾。
没有人知道血雾的真身是什么,那么抓它这件事就无从谈起,要抓到诡,首先要做的就是了解诡,只要知道诡是什么,剩下的事情就格外地好办,用人骨做的武器就可以轻松击败它。
往常明镜台的武器都是使用前辈们的遗体制作的,新人入职就发,唯独季望春不同,她手里的骨剑是用自己父母的脊椎骨做的。
为了探寻皇陵血雾,势必要了解皇家秘辛,但整件案子的难点就在这里,皇家秘辛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了解的,那些皇亲国戚压根就不想搭理他们这一群下等人,面对他们的几次登门拜访,统统避而不见,有些性子恶劣的,还会故意让他们顶着大太阳站一上午,等到他们又饥又渴,再大发慈悲派一个婢女出来告诉他们今日不便见客。
整个案子的进展极其缓慢,拖拖拉拉了一年,京都城内又接连死了十几位达官贵人,他们才从一些零碎的街头八卦中勉强知道了皇陵血雾的一些来龙去脉。
相传在八百年之前,皇陵还是一片荒地,有个蒙冤的少妇人遭人虐杀,陈尸于此,也没什么人替她收尸,经年累月之后,尸体化为黄土,三百年前皇陵在此建立,建立皇陵的期间,工匠安然无恙,皇陵建好之后,工匠离奇暴毙,再然后就是如今的皇陵血雾。
季望春颇为头疼,心里时常感慨:“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嘛?八百年前的事情,现在早就不知道被添油加醋传成什么样子了!”
这次行动也是,先前他们在京都设法伏击了皇陵血雾,但收效甚微,甚至让它直接逃走了。
本来应该加派人手一起去追击,但这个节骨眼上,又碰到了十年一度的血祭,圣上勒令明镜台的主干人员不得离京,明镜台索性直接委派两名人手前去查探皇陵血雾,这才有了今天这一遭。
季望春摸爬滚打了一年,没有加官进爵,她的权限压根调用不了明镜台里的档案,更别说查找当年的那只诡了。
思来想去,事情越想越没头绪,心情也跟着钻进了牛角尖。季望春翻身闭眼,强迫自己入睡,可夜深人静,正是适合查看心里憋着发酵的心事的时候。
她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
那只诡消失之前对着她说:“季少校,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和外面的有些不太一样,不过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你千万要记得我。”
“我记你大爷!”
幼小的她手里攥着自己父母的遗骨,用锋利的骨刺亲手扎进了那只诡的胸膛。她们周遭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季望春额头上的汗滴进眼睛里,她仍旧倔强地瞪大自己的一双眼,打算亲眼目送仇人身死。
鲜血顺着骨刺倒流到她的手掌里,季望春浑然不觉,良久之后,那只诡一声轻笑,居然反过来感谢她,道:“那就记住我的大爷吧。离开的时候还不忘送我一份大礼,少校,你一直都这样慷慨吗?”
“闭嘴贱人!我不想听你讲话,我后悔那一天把你给捡回来!”
“我的过错,”那只诡轻轻笑笑,“等下次正式见面,我也送你一份大礼,不必心怀感激,就当作我对今天的回礼吧,届时我想你会需要的。”
放屁!
那只诡抬起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季望春尚且稚嫩的手,一点一点将胸口处的骨刺拔了出来。
“最后赠送一句忠告吧少校,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还望你能——”
什么?
下一秒,季望春手中骨刺落到地上,眼前的黑暗也被周围亮堂的火光取代。
这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季望春怀里抱着从火场里抢救出来的两条脊椎骨,兀自坐在地上,眼神痴痴地望向前方被烧成一片焦炭的土地。
那只诡最后的话仍在她的心头激荡:“好好保重。”
那里先前有一栋木屋,有一对夫妇,那对夫妇有一对孩子,她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直到某一天,孩子出门放风筝,带回来一位陌生女人。那个女人亲手杀害了她的父母,自己最后也没有办法亲手将她杀死。
这要她如何保重?
每每想到这里,季望春的心口像是憋着一团火,窗外天色渐渐拂晓,她强迫自己入睡,免得明天赶路的时候打瞌睡。
入梦之后,季望春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又一次身处于一片奇怪的场景之中,不知道为什么,头顶的月亮红得像是在滴血,她抬头盯着它看了一阵,竟然觉得月亮像极了一只紧紧闭上的眼睛。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一阵铿锵之音,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穿上了一副白色的盔甲。
“小春!”
她听见有人喊她,她一抬头,前方出现几道模糊的身影,她的身体不知为何,自己往前走了两步。第三步还未迈出,那些模糊的身影还未看清,她就听见一群人呜呜喳喳的声音,有男有女,都在叫她。
“小春!快走!”
“你快走,我来垫后!”
“你是我们当中最有希望活着回去的人,一定要回去,回去告诉他们真相!”
“小春。”
“小春!”
“小春——”
季望春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跪坐在原地,那几道声音被拉长拉宽,音节被扭曲篡改,仿佛魔音贯耳,吵得她脑仁子疼。
那些怪异的声调如同交缠在一起的蛇群,无法理解,却又压迫着季望春的意志,强迫着她服从,蛊惑着她献身。
一片如同洪钟般的唱和声中,季望春的脊梁渐渐被压弯,她倒地,整个身子蜷缩成了一个虾球,一双眼睛里,一片血红色缓缓爬上了她的瞳孔,又以她的瞳孔为圆心,向四周蔓延扩散。
她的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声,眼泪跟断了线似的往外流。
“小春!快醒醒!”
啪——
季望春立马从床上弹起,脸上一片火辣辣,她双眸失焦,面色苍白,浑身冒冷汗,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她的身上。
“哎呀,你快穿好衣服!像什么样子!”
季望春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她环顾四周,房屋内熟悉的陈设令她安心,她于是长舒一口气,紧绷着的身子也在这个时候彻底放松下来。
她又一次从可怕梦魇中惊醒。
季望春五指抓紧身上的被子,自从父母去世以后,这些年来,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唱和声,同样的模糊人影,已经无数次的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这算什么不祥的兆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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