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连山，天远气清，一辆粉红色的睫毛小金刚在乡村小路上颠簸着飞驰，大开的车窗传出欢快的歌声，“mountain top ！就跟着一起来！没有什么阻挡着未来！day and night！就你和我的爱！没有什么阻挡着梦想”，一只白皙修长手搭在车窗上跟着曲调高超一起摇摆，做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手势。
“这不是老黎的小子吗？回来了？”一个挑着扁担大爷看到黎景初的睫毛小金刚热情的打招呼。
黎景初也关了音乐热情的回应：“Hello，候叔，你一大清早的干嘛呢？”
候叔放下扁担，拿出个红色塑料袋，装了满满一大袋塞给黎景初：“我从集市上批发了点年货，有桃酥，麻花，锅巴，鸡蛋糕，米糕，枣……来，拿着吃。”
黎景初接过来，放在副座上：“谢谢候叔。买这么多东西咋不开你那三蹦子呢？”
候叔：“打不着火了。你候婶一直催我买东西，就挑扁担去了。”
黎景初：“你上来我拉恁啊。”
候叔：“算了吧，你那小车都放不下扁担。回吧，别让你爸妈多等了。”
黎景初：“行。那改天去你家看你。”
睫毛小金刚灵活的在村里穿梭，“咻”一下，爬上了水泥库坡，溜进了车棚里。
黎景初从后备箱里提出几个箱子转着圈儿进了院子，在门前伸出：“亲爱的妈妈，你亲爱的儿子我回来啦！”
“哥…哥？”掀起门帘，走出的不是黎妈妈，是个清俊的男生，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尴尬。
黎景初本着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从候叔的红色塑料袋里拿出一根玉米棒叼在嘴里，倚在门上：“这位……同学？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什么同学？那是你弟弟。”黎妈妈拿着毛巾擦着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黎景初：“？”
妈妈：“你警察局的张叔那天来找我，说当年我们在医院里抱错了孩子，你弟弟才是我们的孩子。”
黎景初表情渐渐石化，一下子娇弱地倒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她：“难道，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假千金？这么多年你们骗了我？其实我们家是百万富翁。现在自己的真千金找回来了，现在要把我赶走？”说着黎景初听到脑袋上方传来一声短暂的嗤笑，他转过头去看，脑袋后面就被扇了一巴掌。
妈妈：“恁脑翁子想什么呢？老娘把恁拉扯怎这么大，花了老多钱，终于到享福的年纪，把恁撵出去，多亏啊。澈澈，恁哥从小就这样，恁别跟他一般见识啊。死小子，你趴地上做什么？赶紧进去。”
祁澈尴尬地拉了拉黎景初的衣袖，想要扶她他起来：“哥，我就是来问点儿事，马上就走……”
黎景初看见他慌不择路的样子，连忙正经起来，站起身来找补：“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抽象，抽象！你懂吗？你先进屋坐吧？”
祁澈摇摇头：“没事，我很快就问完了，马上就走。”
黎景初：“呃。”
“你们在干什么？”黎悦扎着两个冲天辫，穿着大红色的棉睡衣，单手插在裤兜里，打着哈欠从房里走出来。
黎景初像是见到了救星，大喊一声悦悦，把手里东西一扔，抱着她肩膀走到一旁，用大拇哥向祁澈一指：“咋回事？三天没跟老妈视频，我咋就成抱养的了？”
黎悦看了眼祁澈：“哦。我昨天才回来，不太清楚。”
黎景初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难得的瘪了：“啥呀。我该不会在这家活了快三十年，最后发现不是这家的吗？”
黎悦一拍胸脯：“这怎么会？你看看我们，长得多像啊，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的。而且，就算我们不是亲生的，我也认你一个，放心吧。”说着，给了黎景初一个肘击。
“好啊你，长本事了，今年压岁钱看来是不想要了。”黎景初立刻回以一个脑瓜崩。
祁澈看着兄妹二人热闹的样子，只觉得冷风吹在脸上格外凄凉。
黎妈妈提起放了一地的东西，热情地招呼他进屋：“走，外面冷，里面坐。”
客厅里，三人端着一动不动，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和黎悦晃着脚丫嗑瓜子的动静。
黎景初暗中观察着祁澈，身上的衣服在这样寒冷的冬天显得异常单薄，而且已经洗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脚上的鞋子已经开线，但是很干净，甚至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哥，你趴在我鞋上干什么？”祁澈尴尬地缩了缩脚。
黎景初严肃地看向他：“观察。”
妈妈提了下黎景初的屁股，咳了两声：“澈澈，还没问你来是有什么事。”
“对呀，什么事？你看你这多大人了，还这样照顾不好自己的样子。”说着，黎景初从祁澈开线的缝上捅了进去，正好碰到他失去袜子束缚的大脚趾。
祁澈红着脸，腾得一下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去，正好靠在了黎悦的身上：“哥，你，你别这样。”
黎悦有意识地躲开他的靠近，祁澈的尴尬感再度升级，稍稍往旁边移了移身子。
祁澈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布，打开一层又一层，里面是一沓钱，零零整整，皱皱巴巴递给黎景初：“阿姨，哥，我这次来是想问些有关葬礼的事。我爸的死亡证明那些办好了。我问了工作人员要去殡仪馆火化，但是，爸爸可能还是想入土为安和妈妈在一起。之前妈妈的下葬的时候我太小了，不太清楚……这几年因为借钱，把亲戚朋友村里村外都借遍了，人家看着我就躲着走，我实在进不了他们的门，所以只能来叨扰你们。我会支付报酬的。我现在手头就这些钱了。除去葬礼的费用……要是不够，我可能得先赊着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还的。”
黎景初的心情随着他的话一点点落进低谷，他这才注意到尽管他也经历了社会的磋磨，但祁澈的眼神比他疲惫的多。
黎妈妈偷偷摸了摸眼泪，黎悦也不禁从电视上把眼神移了过来。
“我知道了。”黎景初把钱接过来数了数：“一共一千二百一十六，那就一切从简吧……”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个黑框眼镜戴上，又拿出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简单记了记需要的东西，一一指给祁澈看。
“寿衣，棺材，花圈……上面这些肯定要买。这些你应该还没有准备吧？”
祁澈摇摇头：“我现在只弄了遗像。”
黎景初：“行。我认识有人干这的，我肯定按最低的价格给你。车就算了请了，我家有个三蹦子，到时候我给你用那个拉去。乐队啥得算了请吧，我有两个好音响，网上搜点音乐，再找咱村队里接点锣啊鼓啊，我们自己敲敲一样让老人热热闹闹下葬，不留遗憾的走。菜，肉啥得就从家里拿点吧。纸钱，妈，咱家应该还有不少来……”
黎妈妈：“有。妈给你去拿，都给你放那三蹦子上。”
祁澈：“别别，哥。”
黎景初：“别什么？那点东西又不值钱，而且每年买多。你既然要我帮忙办，就全当交给我了。没有什么别不别的。”
黎悦：“咱们这儿有停尸三天的习俗，他一人守灵能行吗？……”
黎景初合上笔记本：“没事，我和他去几天好了，正好布置布置。你看一下要要告哪些亲友。”
祁澈摇了摇头：“算了。这几年借钱把亲朋好友们都借怕了。”
黎景初：“也行，不请也好，清静，你也能多陪你爸会儿。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吧，赶在天黑前把灵堂布置完。”
黎悦：“我也去。”
黎景初：“外面凉飕飕的，你一个姑娘家的去干什么？”
黎悦：“去帮帮你啊。”
黎景初：“算啦吧。你在家里帮妈炸点年货，打扫打扫房子也算帮了大忙了。”
遂，两人驾着被黎妈妈塞得满满当当的三蹦子向城乡结合部去了。
祁澈坐在黎景初身旁，小心翼翼地说：“哥，你记得把那些东西也记账上啊。”
黎景初余光撇了一眼祁澈冻得通红的耳朵，把自己羽绒服的帽子一把扯下来给他扣上，歪歪的，显得有些滑稽。
祁澈：“哥。”
黎景初：“让我安静点，别废话了。”
祁澈颤了颤，低下头，一路无言。
“你在这儿看车。”祁澈听到黎景初的声音刚想应答，就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那路边的一排小平屋里，祁澈转头将视线投入另一侧的田地，天色已沉，空荡荡的麦田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暗，似乎要讲他吞没，突然，一件衣服裹在了他的身上。
祁澈看向黎景初，挣扎地想要拒绝黎景初的好意，但黎景初比他高比他壮，他的挣扎全然白费，只能被黎景初叼着一根烟，粗鲁地裹上衣服。
后，黎景初根本不听他的言语，一屁股坐在座位上，用洪亮的发动机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祁澈用右手摸了摸左手的袖子，再次沉默地低下了头。
“棺材放不下了，明天来拉。”说着比出个手势，邪邪一笑：“这个数，搞定全套。你哥厉害不？”
“四百吗？那你正好可以拿剩下的钱。”祁澈见缝插针，连忙说道。
“哇，你这人咋一点不会看氛围呢？你这个时候应该崇拜我，赞扬我，歌颂我，明白吗？”
“啊。对，对不起……”
“算了。知道你是个闷葫芦，这次就先不和你计较。”黎景初摆摆手，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独留祁澈一个人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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