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优他……是师门的背叛者。”
冷玉说到这里便低下了头，府中的烛火幽暗不明，照得她神情更是晦涩，而那只金瞳也跟着蒙上了一丝阴翳出来。
“我那个师兄，是我们师父收下的第一个弟子。因为他来得早，离开得也早，而我呢，差不多是我师父收下的第五个弟子，关于潭优的个中细节我其实知道得很少，只是师父偶尔会提及一二。”
“我只知道，我们那个师兄，是个难得的天才。你也看到了，我二师哥会做些有几分机巧的小物件，而我会斩煞封灵，师门中还有个小师妹会御魂驱鬼。但我们那个师兄，却是个难得的全才，最擅阵法，其他的却也是样样精通。”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们师门中人，十五岁皆要离开养仙观，离开养我们的那座山，但只有我师兄，他是叛出师门的那个。”
“我师父手中，有一本秘籍，其中记载着各种杀阵的布置，而我师兄一直想要参详这本秘籍，却被师父一再拒绝。原因便是，我那个师兄命带杀星，他本身也已经够厉害，所以这本秘籍，我师父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给我那个师兄。”
“可谁知道，我师兄十五岁那年，竟然选择叛离师门，偷走了那本秘籍。”
冷玉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自此之后，我们师门中人，到了十五岁，皆要离开养仙观，一来是为了见红尘，见苍生，二来便是去找到失踪的潭优，夺回那本阵法。只可惜，我二师哥离山，再之后是同年到来的三师姐、四师姐，他们都没能找到潭优。而我就来得更晚了，潭优对我来讲就是个没边的影子，哪里找得到呢。”
许是冷玉的语气里颇有几分黯然，钟离煜忍不住出言安慰，说道：“欸，那个，你别急啊，找不到不是还有我吗？等我夺回王位，重新当上苗王，我就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帮你找……”
钟离煜话还没说完，脑袋就先被冷玉结结实实地拍了一下。
“行了，先别说这么远的。”冷玉抬手，将那几道结绳做最后的固定，这才站起身，“先把眼下的难关应付过去再说吧。”
*
“都布置好了吗？冷玉……道长？”
芙佩见冷玉出来，连忙迎上前去。她看着冷玉背上那把寒光凛凛的大刀，好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了“道长”两个字。
这天底下，哪有不拿拂尘，不穿道袍的道长呢？
但偏偏冷玉还真是。
冷玉点了点头，仍旧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冷然神情，回身打出一道符箓贴在门上，说道：“好了。”
做完这些，冷玉方才回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对着程青女和莫衡说道：“你们两个，晚上没事别往外跑。”
莫衡一听，不乐意了，说道：“怎么？你害怕我们和你抢功？”
冷玉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唇瓣动了动，就言简意赅地吐出一句话来。
“小人之心。”
一旁的程青女很不客气地笑了出来，莫衡的脸顿时红了一大片，扭头瞪了一眼，说道：“干什么？笑什么笑？”
“我当然是在笑你蠢咯。冷玉姑娘这么说，肯定是有她自己的安排。要你多嘴。”程青女撇了撇嘴，凑上前去，用胳膊肘撞了撞冷玉的手臂，问道，“冷玉姑娘，你说你说，今晚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冷玉点了点头，又看了芙佩一眼，说道：“府中的鬼怪已然杀了人，我担心拖得越久，她就越容易丧失理智。不过……我想，她在府中一个孤魂野鬼，飘荡了这么多年，昨日动手杀人，想来早就没了神识人性，只怕到时候，缚仙索困不住她，只能强行将她诛灭。”
芙佩闻言，忍不住开口问道：“冷玉姑娘，你那缚仙索怎么……”
……怎么那般没用。
芙佩欲言又止，而冷玉却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一般，弹刀出鞘，将那锋芒毕现的大刀展示给芙佩看，说道：“说来惭愧，我只会搞破坏。布阵一事，我也只是略通一二，没办法将缚仙索的威力发挥到最大，我布下的阵法，别说狐仙精怪了，可能真的就连这小小的一个鬼魂都抓不住。所以，我拿来的缚仙索也只能拖延一时，余下的，自然还要靠我的斩煞大刀。”
“斩煞……”莫衡嘴快，倒吸了一口冷气后便脱口而出，“所以，姑娘你根本没打算活捉那只鬼魂？”
程青女一听，抬起手臂来，拿着胳膊肘在莫衡胸口上狠狠那么一撞，莫衡被她打得快呕出血来，但却也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恐误了冷玉的大事，一时之间也跟着有些忐忑地朝着冷玉那边看了过去。
冷玉倒是没当回事，反而平静地点点头，说道：“对。我当时想着，学了刀法不就是为了斩除邪祟吗？所以我到了现在也只会斩煞，布阵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让我更容易攻击那个鬼魂而已。”
“好了，阵法已经布下。大家就都回去休息吧，马上就要入夜了，都各自在房间里好好待着吧。”
冷玉这样说着，最后瞥了一眼芙佩，意味深长地开口，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如果可以，都别出门乱跑了。”
*
夜色渐沉，将军府终于被黑暗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在芙佩的吩咐下，府中的下人已经各自前去歇息，程青女和莫衡也都在各自的客房里安寝。就连钟离煜此时也是颇为困乏，安安静静地伏在冷玉脚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大尾巴。
冷玉打了个哈欠，显然已经困了，右手里面却还捏着一道符箓，而她的左手则是托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很快就要睡着。
而就在这时，从她的窗前悄然掠过一道影子。
这一道影子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庭院，最终来到了停放着棺木的那座堂前，接着，她一伸手，猛地扯下来贴在门上的符箓。
符箓被剥离木门的那一刻，带起了一阵刺耳的“次啦”声。
这声音连带着她的心脏都跟着猛地揪了起来。
然而，这一声响过，四周却再无异常。
将军府仍旧是沉睡着的将军府。
这道影子见状，冷笑了一声，将那符箓捻在指尖。接着，在她的两指之间，便猛地腾起一团火焰，将那符箓烧得一干二净。
什么明察秋毫的捕快，什么臭道士和窥玄官，也不过如此嘛。
火焰燃烧过后的灰烬随风而逝，那道影子又是轻飘飘地冷笑了一声，一把便推开了房门。
然而就在这时，铺天盖地的绳索捆缚而来，将她抓了个正着。
与此同时，屋房之内天光大亮。
“怎么样，中计了吧？”
灯光亮起的那一刹那，芙佩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却听见这段时间素来声音冷冰冰的那个人，此时开口时，都忍不住带了些得意的笑音：“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真的来这里。是为了救你母亲？”
听到这个声音，芙佩面上登时笼上了一层惨灰之色，她一时切齿，咬着牙问道：“你白天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
“是啊，就是为了诈你出来。”冷玉垂下眼，黑眸寒得像是深潭，那只金瞳亦是冷得像铁，她看着芙佩，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你能想到这些，却也还不算太蠢。”
魅珠失了法力，成了凡人，可是芙佩却始终是个半妖。
当年祭国大典之上异变陡生，新苗王下令彻查苗疆境内半妖的存在，将军在这时候领兵出征，最后一次击退中原军队，并使得中苗两界达成暂时的和平。
那么，此时的将军府又如何了呢？
芙佩在此时左不过四五岁，压抑不了体内不断暴动的妖丹，茹雪夫人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她远走避祸，又请来郎中去照看留在府中的魅珠。
可谁知道，郎中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又转头接了将军的命令，竟然眼睁睁看着魅珠惨死。
这样一来，倒也难怪，芙佩只恨那负心薄幸的将军，而没有怨上那位当家主母。
冷玉想到这里，原本有些冷硬的神色便稍稍多了些柔和，但她手中的大刀却仍旧没有收回去。
芙佩听到她问：“你想要为你的娘亲报仇，但终究百密一疏，你心中可有怨恨？”
芙佩别开了目光，惨然一笑，说道：“我本来就没想过要逃避制裁。今日我杀了人，明日便合该是我引颈受戮，我又不是那等害了人性命却还心安理得活了许多年的混账家伙。就算没有你，我也打算回到金阙山去，把自己的妖丹剖了，还给金阙山奉养我娘亲多年的天地万物，说不定千百年后，还会出个有灵性的小狐仙。但偏偏……”
“你说我娘亲的魂魄还在府中，我信了，今日才给你抓了去。我只是不忍，我娘亲还被困在这府中罢了。”
冷玉垂下眼，说道：“你的娘亲……早已经不在了，山间精怪只有妖丹，而没有魂魄。你母亲当年为了将军断尾为祭，化了妖丹，实现了将军的愿望，之后死了便是死了……抱歉，是我骗了你。”
“罢了。”芙佩闭上眼，面上划过一行清泪来，“这也是我的命数，你杀我，我也无悔。”
“只是，能否按我说的，将我的妖丹，送还到金阙山中去？”
冷玉望着她，沉默良久，才缓缓叹息一声，说道。
“好。”
话音落，斩煞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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