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姑娘，你真的要去爬那金阙山，把芙佩的妖丹带回去？”
听到莫衡这么说，冷玉回过头去，有些讶异地反问道：“对呀。我不是已经答应她了吗，难道还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莫衡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嘿嘿干笑两声，说道：“我、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要这么说，为的就是让芙佩快些伏法呢。”
听到莫衡这样讲话，冷玉没说话，只是露出了一个隐隐约约带有一丝鄙夷的眼神来，一旁的程青女倒是伸手狠狠一弹他的额头，说道：“冷玉姑娘和你怎得能一样？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们这些窥玄官似的？我们冷玉姑娘，那可是……诶，对了，我还没问过姑娘你呢，到底是何来历？”
“没什么来历，不过是中原的一个小道观出来的女弟子罢了。”眼见着莫衡和程青女还有得要吵，冷玉连忙开口，应了一句，便转头跟他们说了再见，“时候不早了，我要出发了。二位，我们就先在此别过了，有缘再会。”
程青女一听，立刻推开了莫衡，朝着冷玉摆了摆手，说道：“去吧去吧，那冷玉姑娘，我们有缘再会！如果有什么事，记得来这府衙找我呀！”
莫衡见状，也跟着开口：“……也可以来找我。”
程青女见莫衡跟着答腔，圆溜溜的杏眼那么一瞪，转头就和他拌起嘴来。
冷玉见了，不由得微微一笑，也不再多留，便转身离开了。
*
金阙山上，草木荣晟。
冷玉一刀下去，横斜的枝杈瞬间倒坍下去，惊飞了大片在林间栖息着的鸟雀。
跟在她身后的钟离煜见了，忍不住嘀咕道：“真是暴力啊，你这女人。”
“嗯？你说什么？”冷玉抬手提刀，拨开横在自己面前的树干，慢悠悠地说道，“我看钟离煜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忘记你现在有求于我啊。”
钟离煜沉默了一下，几步就窜到了冷玉前面去，说道：“哎呀，怎么会呢？来，冷玉姑娘，我走在前面，为你开道。”
冷玉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将手中斩煞大刀扛在肩上，慢悠悠地跟上了钟离煜的脚步。
就这样，两个人慢悠悠地踏上了金阙山的半山腰，寻到了那座狐仙庙。
自从中苗两界和平下来，便已经鲜少有人再到这狐仙庙中来了。如今看来，这庙宇破败不堪，神龛后的那尊狐仙像也跟着被风蚀，变得面目斑驳起来。
冷玉见了这情形，也是微微一叹。
她摊开手掌，露出那枚一直被她攥在手心中的妖丹。而似乎是感应到熟悉的地方，那枚妖丹隐隐约约透出莹莹的光，从冷玉的手心中飞离开来，最终一路落到狐仙像的口中。
接着，天与地之间倏然暗下，下起了丰年庆过后的第一场雨。
这是那枚妖丹所化的雨。
妖丹一旦失去它的主人，就会回到当年狐仙一族降生的所在，以残存着的最后灵气，反哺这片小小的天地。
空传人赠剑，不见狐狸衔珠来。
钟离煜在冷玉身边打了个喷嚏，忍不住说道：“我说，你好歹下次给个信号啊，说下雨就下雨，不知道现在的我身上不太容易干吗？”
冷玉看着狼兽背上逐渐打起绺来的绒毛，不由得笑了一声，手中长刀挽了个寒芒，步伐轻快地顺着山路一路小跑而下。
半个时辰过后，淋成落汤鸡的一人一兽被无数个路过的马车车夫无情拒绝。
冷玉蹲在树下，怨念十足地也打了个喷嚏，一旁的钟离煜幸灾乐祸地笑出声了，咧着犬牙笑道：“看，我说什么来着。你回去之后，还是洗个热水澡吧，免得感冒。”
冷玉揉了揉鼻子，说道：“谁知道这场雨会下这么久。行了，走吧，我们先回客栈，商量一下祭国大典到底要如何做。”
*
因着芙佩的事情，冷玉也是忙了许多天，此时回了客栈，总算能稍稍放松些了。
此时的冷玉正坐在榻上，对着烛火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那只琉璃盏，让目光顺着杯上的纹路一寸一寸地划过去。
钟离煜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看够了没有？这么半天，你盯着这只杯子一句话不说，是在想什么？”
冷玉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当然是在想，等你成了苗王，一年后的这个时候，会做些什么。”
钟离煜听了这话，竟然冲着冷玉摇了摇尾巴，问道：“怎么？你舍不得本王？”
冷玉无奈地瞥了钟离煜一眼：“拜托，当然不是。只是我们终将一别，明年今日，异地而处，我想我难免会怀念罢了。”
钟离煜闻言，沉默了一下，接着他便抬起了爪子，收拢了尖利的指爪，将厚重的肉垫搭在了冷玉的膝盖上，说道：“你放心，不管未来你我二人身在何处，又是何种立场，本王永远会记得你这分恩情。”
冷玉没急着说话，只是垂下眼，看着钟离煜搭在她身上的爪子。此时烛火幽微，连带着冷玉的那只金瞳也跟着流动着细碎的光影。
钟离煜难得见到冷玉这般柔和的神色，竟然愣了愣神，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冷玉已然开口了。
“钟离煜，你现在……”
“真的越来越像狗了。”
钟离煜脸色一变，顿时垂下摇个不停的尾巴，龇牙咧嘴地低吼一声，转头离去了。
冷玉听着爪子划过地面的哒哒声，难得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
“……喂，走啦，你还生我的气呢？”
第二天一早，冷玉看到趴在门边狠狠瞪着她的狼兽，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酝酿出来的笑意憋了回去，她在钟离煜身边蹲了下去，伸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问道：“这么小气呀？”
客馆之外人来人往，钟离煜不便开口，只是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躲开了冷玉的手。但是冷玉倒也不恼，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行了，时间差不多了，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我们也是时候出发了。”
再过几日，便是祭国大典选拔术士的日子，他们确实也该动身前往王城去了。可是，听到冷玉这样说，钟离煜却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冷玉将这声叹息捕捉，低下头问道：“怎么了？近乡情怯了？”
钟离煜没说话，但却打心眼里承认，他此时心烦的，正是冷玉说的这个问题。
他已然有十年未曾回过王城。
他曾经是万人瞩目敬仰的苗疆太子，可那刻骨的诅咒降临，也不过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此后他被困守于密林之中足足十年，早已经忘记了要如何当一个优秀的储君，更忘记了将来的自己要如何当一个贤明的君王。
更重要的是，他几乎快要忘记了如何为人。
“钟离煜。”
然而，就在这时候，冷玉忽然轻飘飘地，但又无比坚定地开口，喊出了这个早已经成为了苗疆禁忌的名字。
接着，她蹲下身来，直视着钟离煜的那双细若针尖的棕色兽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现在是什么样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可以忘记你本来是谁。”
“还记得那盏琉璃杯上刻着的咒文吗？那上面写着的，是心想事成。只要你不忘记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你就有变回来的可能。”
“你不忘记你自己，我才能将真正的钟离煜找回来。”
钟离煜缓缓抬头，看向了冷玉的那只金瞳。
冷玉早就说过，她的左眼乃是天赐之物，幻惑人心的咒语在她眼中都无处遁形，那只金瞳就好似一枚琥珀，松油的泪落下来，将天地万物最真实的模样都吞纳其中。
而就在她的眼中，钟离煜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冷玉眼中的那道人影身形高大挺拔，眉目冷硬，神色睥睨，身负长弓，苗疆的千里江山似乎就这样尽在掌握。
他不是苗疆不祥的妖兽，而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储君。
钟离煜一时动容，却没能说出什么感谢的话来，只是讷讷道：“我……我知道了。多谢你。”
“不必谢我。”冷玉扶着膝盖站起了身来，说道，“你能想通，才是最好的。这是你的苗疆，不是我的。”
“现在可以和我走了吧？”
“当然，这还用说。”
钟离煜抬起头，缓缓跟上了冷玉的脚步。
此时丰年庆的余韵尚在，苗疆上下仍旧翻腾着狂欢带来的喜悦，但对比之下，将军府却显得萧条许多了——将军死去，当家主母抱病不出，芙佩也消失在众人眼中，余下的大部分仆役也都跟着如同一捧随风而去的沙，消散在这苗疆之中。
也许百年之后，这苗疆中还会出现一位新的战神，重新入住这个府邸。
但那也都是之后的事了。
而就在此时，一位白袍的蒙面之人缓步踏来，最后矗立在这将军府的大门前。
他看着那挂着白幡的匾额，面色森森，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来。
“冷玉，你还真有几分本事，倒是我小看了你。不过也是，养仙观的弟子哪有孬种？”
“只可惜啊，你偏要跑到苗疆来，那便别怪我不客气，到时候亲手挖下你那只金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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