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黑云压城,天空笼罩上密密麻麻的乌云,比之刚才更加昏暗,仿佛要将天给压塌一般,显然是有一场更大的雨等在后头。
青黛矮墙下,黑影缓步行来,落在昏暗的天光里寂寥孤寂,如同黑夜游荡的恶鬼。
漆黑的眸光凝望不远处的客栈,视线划过桌面女子粉黛佩剑,转而落在那道鲜红的身影上,不疾不徐扬起唇角。
“你可让我好找,晏行也!”
客栈中,晏行也随手斟茶把玩,对面坐着一男一女。
女子身披金粉道袍,袖口烫有金色纹路,粉冠束发,眉目似灼灼桃花。带有粉色璎珞佩剑放置左侧桌案。
身侧男子着广袖白衣,袖口绣有春兰,头戴玉冠,一半墨发披落肩侧,在温润如玉不过。
三人相顾无言,气氛略微尴尬。许书瑶略先倒了杯茶水,抬手来敬。
“昨日多谢晏大哥出手相救!若果不是晏大哥将我捞上船,我虽不至于淹死,却要好生吃些苦头的。”
晏行也撑头搭在窗沿上,浅酌一口,“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手中把玩茶杯,眸光望向窗外街道。
四目相对,最终凝在一处昏暗的小巷里。
劈里啪啦的雨声在耳畔炸开,两道视线穿透雨幕纠缠在一起,隔着嘈杂人声遥遥相望。
雨水扑上面颊,睫上挂上水珠,凝珠坠落方才醒神轻笑。
“这模样一时倒真分不出是人是鬼。”
罩在她身上的黑袍其实并不大,但她实在太过瘦削,将她整个笼罩在里头,只露出一半精致的下巴。
半拢在黑袍下的手,紧紧握着枝白色玉兰花,右手虚拢着,挡住砸向玉兰花的雨珠。
许书瑶勾着脖子好奇朝外张望:“晏公子瞧什么这般入迷?莫不是被哪家翘娘子把魂勾走了!”
晏行也将茶盏磕在桌上,身子倾斜,挡住许书瑶探看视线:“没什么。是我看花了眼,误以为瞧见熟人,细看才察觉是只艳鬼。”
见许书瑶神色不对,淡淡道:“这雨下的真大,还好我们来得早,不然怕是没地坐了。”
恰是此时,老者自街道尽头匆忙赶来,身上只着简陋的粗麻布衣,衣襟前染湿大半,留下一片深褐水渍。
“小二,来碗烧酒,一碟花生。”嗓音洪亮,三五步跑进檐下,摘下蓑帽夹在臂弯,躬身将衣摆处的水珠抖落,垛上两下脚才阔步而入。
晏行也回眸,小二已经将桌面利索的收拾干净,“好嘞!我这就后厨去取。”高声吆喝人落座,白色的毛巾甩在肩头,拿着碗筷匆匆离去。
后者将蓑帽靠桌角放好,一屁股坐下岔腿埋汰。
“这鬼天气!昨日还燥的闹火灾,今天就下这般大的雨。”
火灾两字显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许书瑶也支楞着耳朵悄悄听。
只有晏行也磕上茶盏,扭头朝外望去。
巷子里黝黑空荡,没了那道‘鬼影’,粉色衣摆轻轻晃动,绣有桃花的图案若隐若现,缀在发霉的矮墙上,开出一茬又一茬的粉嫩桃花。
她不知何时上的矮墙,双足肆无忌惮的晃动着,透过窗子望入客栈,指尖掐着刚还小心保护的玉兰花轻转。
注视着晏行也,轻笑着,一片一片将花瓣慢慢薅下。
“你逃不掉的。”
地上积攒一片玉兰花瓣,可手中的花仍旧娇艳,完整无瑕,被揪下的缺口出转瞬生出新的花瓣。
“火灾?马艄公口中所说被活烧的,莫不是金玉芳的画舫?”
听到火灾,众人心肝都跟着颤了颤,其中难免好奇心重,恰好小二这时将吃食送来,老伯顺手接过酒水,就着粗瓷碗灌了一口暖身。
一旁膀大腰圆的壮汉道:“我可是听说这次金玉芳可是下了大手笔,拍卖物件里头,可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好东西!”
“可不是!”马艄公意气填膺道:“昨个我就在那附近撑船,看的可是真真切切!那火将画舫烧的不成样,也不知折了多少银钱进去。”
“你们也别动那个歪心思。那画舫如今早被火烧的只剩下个焦黑骷髅架,一踩就破上不得人,就算有好东西怕是早就被烧干净了。听说是那稀罕玩意引来了恶鬼,才让画舫遭此大祸,甚至闹出了人命。我昨个夜里亲眼看着那船舫在湖心打转,跟鬼打墙似的怎么也上不了码头。”
说完那双沧桑浑浊的眼一眯,扫过周围一众人,以袖口擦了擦嘴上的酒水,犀利道:“现如今画舫上出来的人疯的疯,傻的傻,消失的消失。这些哪个不是大人物,最不缺的就是能人异士,却还是躲不过。你们可别犯傻屁颠屁颠的跑去沾上晦气。就算真的得到甜头,只怕到时也没命享!”
被点破心事,周围人面露讪讪,尴尬的各自点头附和。
“是是,马艄公所言胜是。”
许书瑶埋头下的脸惨白,夹在筷间的肉落下,咚的一声滚到晏行也碗前。
“这个姐姐不吃了吗?可以给我吃吗?”
耳畔声音清冽,绵绵雨丝被风刮得斜斜自窗口飘入,带着泥土的腥味,混着清浅玉兰香飘入鼻息。
晏行也扭头,便和她的黢黑的眸子对上。
她不知何时来的,正踮足撑头,指尖点着桌上的肉丸。半个身子趴在窗棂上,撑头好奇注视着里头一切,胸前搭着两撮发湿漉漉的头发,探着脑袋往里头望了望。
水珠从下巴划落,刚巧在黑色的皮质护腕上落下点点水渍,下瞬就被晏行也用食手抵住头推远。
罩着的黑袍凌乱,掩下的眸子漆黑透亮,泱着水光澄澈干净,如同被雨水冲刷去一切污浊,缀于黑夜中闪闪发亮的星辰,让人怜惜。
“姑娘快进来!一会可就要下大雨了!”
许书瑶呆呆望着,等反应过来,已经将身子探出窗外,拧眉催促。
小二正在一旁收拾落下的碗筷,被闹出的动静惊扰,一打眼就瞥见窗口包裹严实的人,神色瞬间凝重:“姑娘莫要理会,近日城中频频失踪几人,听说是恶鬼食人。”
外头的人,撑头柔柔笑着:“鬼?什么是鬼?你想当鬼吗?”
“胡说八道!”少女低低呢喃被许书瑶的盛怒掩盖,“这青天白日的,什么鬼啊怪的。雨下的这般大,我去唤她进来。”
少女对于她们的话她并不明白,只是盯向身侧的晏行也甜甜的喊了一声:“哥哥!”
未待许书瑶起身,眼前便一花,本在外头的人已经翻身进来。挤在墙根下,紧紧挨着晏行也站。
“坏!”身上黑袍**的挨着他的,紧紧抓住他的袖口。那双漆黑的眼眸亦湿漉漉的望着他。“为什么要骗我,昨日为何将我抛下。”听着低哑,瞧着可怜极了。
黑袍将她衬得愈发瘦小可怜,苍白的手上还糊着泥块,牢牢黏在皮肤上,呈深褐色,东一块西一块混在瓷白中,未能被雨水冲洗干净。
莫说看,光听着就叫人心生怜爱。
许书瑶望向晏行也,目露迟疑。
“哥哥?晏大哥,你们……这是认识?”许书瑶问的小心,只因瞧这模样并不像熟识。
只见这姑娘低头侧身,受惊般朝晏行也身后躲了躲。
衣摆被轻轻牵扯到,迎着那双清澈眸子,脆生生又朝他唤了句,“哥哥。”
晏行也垂眸凝望面前被黑袍罩着的人。纤长眼睫上挂着水珠,一双杏眼黑亮含了水汽,整个人瞧着像是被水冲软趴的瓷娃娃,脆弱无害,手中仍紧紧握住他衣袖。
他挑眉轻轻道:“哥哥?”
视线扫过她胸口处,衣襟凌乱破了口子,眼底生出一丝恶意。探出手虚点在她的胸口,凑近她。
指尖虚点,隔着薄薄衣衫,直指狰狞的伤口,只需他动动指头,拨开衣襟,她就暴露无疑。
可那双含着水雾的眼无波澜,静静注视他。
晏行也勾唇,眼看触上她胸口的指尖错开,慢条斯理替她将黑袍裹得更严实。
“对了,她是我妹妹。”
察觉到叶玉泽探究目光落她身上,下一秒却被晏行也用身形挡住。
“她身子弱又淋了雨,恐怕遭受不住,我先带她去洗澡,具体的我晚些在做解释。”说完就领着人离开。
回房将门关上,晏行也这才正经打量她。
一身黑袍,容貌是看不见的只能瞧见掌心紧拽的玉兰花落了泥浆,不但没蔫吧,反倒比昨日赠予她时更加娇嫩鲜活。
花很娇,也很美,只可惜是带毒的。
当日他曾悄悄将符纸贴在了花枝上,如今符纸已经燃尽。
晏行也轻轻笑道:“能扛过符火烧灼竟然还丝毫未损,姑娘当真好本事!”
这符纸是他亲手所制,能将修练多年的大鬼烧的魂飞魄散,只她扛过这一点,就绝不简单!
“说吧,跟了我一路目的是什么?”
她垂眸,玉兰花在指尖滚了一圈,从腰间掏出一张被水浸湿的黄纸。
“你是在找这个吗?我以为是你落下的,就小心藏起来了,还你。”
晏行也静看一秒后接过,将符纸展开,是他绘制的那张,只不过纸张已经被水泡烂,连上面绘制的符咒也糊了。
将黄纸一点点折回放在桌上,用指尖点着抬眸望向她。
“姑娘这是不装了?你还没回答我为何跟着我。”
面前小鬼仰着脑袋不解道,“我说过了啊,你是我哥哥!我当然要跟着你啊!”
晏行也直勾勾望她,指尖的符纸向她身前推近一寸:“你想留下,可以!但我从来不留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的东西在身边。”
她垂眸望着朝自己推来的符纸,将头上的兜帽摘下:“哥哥在害怕?”举步朝他走进,望向桌面,并未拿起推向自己的符纸,转而握住茶盏为自己倒上一杯,将指尖的玉兰花插入杯中徐徐道。
“害怕我会伤了你,还是害怕我会伤了楼下那位姐姐?”
白净稚嫩的面容在右半张脸戛然而止,完好的面皮被生生毁去露出白骨,此刻沉沉凝望向他。
袖袍子下右手手骨青白一片,隐约能窥见一丝丝金色筋脉涌动。
*
西侧的窗扇啪啪捶打窗棂,雨水一点点飘进落入屋中。
她拿起桌上的符纸缓步走向窗边,倚坐上窗棂垂眸望去,便将手中的符纸缓缓展开。
晏行也刚出去,翻窗出去的。离开前对她留下的事并没有给出准确答复,既没明确答应,也没明确拒绝。
手中这张符纸是她所绘,那日晏行也给的符纸早就点燃,将她烧灼了个彻底,化为灰烬不负存在。
她坐在窗栏一点点将纸折起。
“咚咚咚——客官,我来送汤水。”
咚咚咚——
“客官在吗?”
接连唤了几声都没回应,小二只得推门而入。一眼就望见了依靠在窗沿上的人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抱怨。
“客官在屋里,怎也不应一声!”
对面的人也不吭声,只垂眸专心将黄纸一点点折起,手中黄纸被扔出窗外,缀落下去后立时变成了一只灵蝶。
小二也被吸引了注意,不偏不倚将那双露着青白手骨的伤处瞧得一干二净,吓得面色惨白。
对面的人竟丝毫未察,只静静目送楼下巷子里那道红色身影消失在转角。
小二强装镇定开口嗓音带颤:“客观我……小的这就把汤水倒好。您洗个热水澡。”
她淡淡乜去,恰好和他诚惶诚恐的眼眸对上。
小二喉头微紧,立马转身提着水桶深一脚浅一脚,在回来时哆嗦的厉害:“客……客官汤水倒好了。”
见她没反应,小二只觉头皮发麻,“小人就不打扰了!”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离开前,小心抬眼瞥见那身黑袍晃动,哪还敢久留,立马下的垂下脑袋几乎落荒而逃。
脑海里蹦出无数种可能,最多的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身子不住抖了抖,将门合上已经是满身的冷汗。脊椎骨跟着发凉不由自主的冒冷汗,身子止不住的抖成筛糠。
脑海不断浮现那截白骨,脸色更白上一分。或许,或许那根本不是人,而是鬼,一只吃人的恶鬼!
房门关上,她静静注视一秒翩然越下窗去。
小二听着身后砰砰的响,慌不择路的朝楼下跑,深怕下一秒那人就夺门而出取他性命。
跑到楼梯上甚至被自己绊到,差点没摔个狗坑泥从楼梯上滚下来。
恰巧撞到客栈门口进来的一众人,被其中一名女子伸手捞住,这才没有摔的头破血流!
捞住他的女子虽然面生,但是她身后跟着的人却是熟悉的不能在熟悉,是常年跟在神女身畔的童子。
有人认出,惊呼出声。
“婉娘!金玉芳的婉娘,怎会来此处?还带了神女的童子!”
四周嘈杂,许书瑶在听到婉娘,立时掩面低头背过身去。
昨日金玉芳的拍卖,举办的人就是她!昨日那把火就是她们放的,此刻出现在这,莫不是来追她们的。
许书瑶一手握住身侧佩剑皱眉催促:“糟糕。她定是追我们来的,我们快走!”
相对于她的紧张,叶玉泽镇定许多辟自斟茶观望着那处,甚至还有闲心来安抚许书瑶。
“不急,也不一定就是找我们的。况且晏公子他们还在楼上,总不能将他们抛在这处不管,我们自己逃命的道理。”
果然下刻那小二简直如同看到救命稻草:“童子救命!鬼!”伸手指着楼上,颤巍着道,“鬼…楼上有鬼!”根本来不急感谢,救命般望着女子和她身后的一众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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