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7厂,建于1957年,重点军工厂,平省省会宁市最有名的工厂之一。
到了1970年,这个厂已经是宁市人最向往的单位,没有之一。
尤其在这个特殊年代,它因为军工的性质,相对来说比较稳定,机器该转转,班该上上,思想学习要抓,生产建设也没耽误。
茹争流她爹茹凡达是1957年建厂时从本地艺校招进工厂的工会干事,能写会画,刷标语不用打底线,拿起笔就能出宣传稿,既是老宁市,又是727厂的“老57”,十几年来很受人尊重。
而她妈丁改兰,是解放前跟着家人逃荒来宁市的乡下丫头,打小被卖给饭馆打杂,解放后公私合营,进了国营饭店打下手,再后来1958年727厂在职工家属院建立二食堂,把她调进来当了白案。
这俩人看起来一个文气一个粗糙,怎么都不登对。就算厂里职工天天吃住干活在一块儿,都熟透了,得知茹凡达要和丁改兰结婚,还是要“啊?”一声。
这样过了十来年,就算现如今听说茹凡达一定要和丁改兰离婚,二强还啃着馒头说:“丁改兰那母老虎,要我我也不跟她过。”
他老婆桂枝看看收发室外头没人,大伙儿都食堂吃饭去了,才神神秘秘说:“你知道啥,根本不是这样。”
“我跟你说啊,茹干事看着斯文,就是个窝里横……”
“看着不太像……”
“啧,这种男的多半是那个不行,有气儿没处撒……要不姑娘都十岁了,为啥不要个弟弟?”
……
十三年来,茹凡达在727厂头一回成了个笑话。就算始作俑者茹争流,从天真无知的小伙伴郑文汇那里听到这个谣言,也十分想不通:怎么能歪到这种方向?群众的想象力果然是无穷的啊。
此时的茹争流已出院回家,这年月学校都停课了,小孩子整天在外边疯玩。她以头伤未愈为由,拒绝和小伙伴一起玩耍,趁爸妈上班出门,每天在家里熟悉地形,翻遍一切。
丁改兰在食堂工作,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要上班,下午回来,茹凡达是正常班,但他回家总很晚,不知道去哪里做了什么。
丁改兰总觉得这回姑娘受伤是因为自己,要是摔倒的时候能稍微偏一点儿,姑娘就不用受这罪,心里十分愧疚。而且丫头以往就只跟她爸亲,对自己有些瞧不起,这一受伤,现在又闹离婚,她心里肯定很恨自己,因此看见自己女儿竟有些怯。也不说话,就端水端饭,穿衣盖被,一双充满怜爱和悔恨的大眼睛让茹争流头都不敢抬:
上帝啊,这是圣母玛利亚吧。这母爱太强烈了,我承受不起。
小A当年家庭富裕,查出心脏病后父母知道她活不长久,有意和她保持距离不产生太多感情。偶尔家庭聚会,小A和父母兄弟姐妹在一起时,都觉得自己是个客人,还是很久才联系一次那种。待到手术失败,就要死掉,父母也只是礼貌性地来看了一眼,还带了包装精美的果篮。
现如今面对这样的丁改兰,茹争流心里又酸又甜,暗暗发誓:你等着的,我给你报仇。
关于茹凡达那个不行的谣言愈演愈烈,他本来还有些傲气,不在意这个,但又担心多事之人传到美人耳朵里,搞不好鸡飞蛋打,越发急着要离婚。
俩人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原来关着门打,生怕人看见,现在门窗都敞开,生怕人看不见不知道他俩过不下去。
这时候没啥娱乐活动,人们就爱看热闹,茹争流她家一打架,全院的闲人都来围观,里三层外三层,还有爬树上看的。人一多,茹凡达就闭嘴不说话,气头上的丁改兰好不容易逮着说话的机会,又哭又骂,哭到高音,周围人哈哈大笑,竟鼓起掌来。
如此三番五次,厂里领导也烦了,不再想方设法挽救他们婚姻,这天,在他们又一次大打出手时,工会王主席和妇联李大姐同时上门。
一看见这俩人,围观群众心里都明白:以后没戏看了,这回应该就离了。
一进屋,李大姐就把正在哭的丁改兰搂进怀里,轻声细语安慰。
王主席是茹凡达老上级,当初还是他把茹凡达招进来的,曾不止一次当众说茹凡达是727第一支笔,一见到他,茹凡达心里就有了底气。
进行了一系列批评教育规劝拉扯后,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看热闹的都烦了,王主任终于往后一靠,问:“你们一定要离?”
茹凡达:“嗯,过不下去了。”
大伙儿都看丁改兰,丁改兰胸膛起伏,转身扑进李大姐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王主席:“那行吧,我给你们出证明。理由怎么写?”
茹凡达:“能怎么写,感情不和嘛,她太不讲理了。”
丁改兰本来已经不哭了,一听这话,头还没从李大姐怀里出来就“嗷”一嗓子:“我怎么不讲理了,你说我怎么不讲理了,你说啊!”
茹凡达进里屋把茹争流拎出来,指着她头上纱布:“你说孩子头怎么弄的?你说啊!”
丁改兰看看女儿头上还带着血的纱布,啥都说不出来,又呜呜哭了起来。
茹争流装得像个小鸡崽子,缩着肩膀低着眼,就怕人家看出她是装哭。
茹凡达这会儿胆气上身,不依不饶,一面拽着茹争流,一面逼到丁改兰脸上,怒斥她:“你还是个当妈的,孩子都这样了,你还有脸哭!”
李大姐环着丁改兰:“别吓着孩子。”
茹争流趁机挣脱茹凡达的手,一扭身又跑里头去了。
王主席从胸前口袋里拿出钢笔,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眼镜和稿纸,一笔一画在纸上写,边写边说:“……因情感不和……孩子怎么办?东西商量好怎么分没……”
丁改兰当然想要孩子,但她心里觉得茹争流一定会想跟她爸,这么一想,就委屈极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其他人看茹凡达刚才心疼孩子那样,都以为他会开口要孩子,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茹凡达转身向众人说:“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们俩离婚,主要过错在她。”
丁改兰猛抬头:“胡说!”
眼看俩人又要吵起来,王主席抬手示意:“要不问问孩子怎么想的?孩子呢?”
叫了两声,也不见孩子出来,茹凡达说:“让她缓缓,先分东西。”
丁改兰说:“就这么个破家,有什么东西,我要孩子。”
茹凡达看看她:“东西多不多,也得说清楚,先列个单子……”
刚进入琐碎的数桌椅板凳流程,突然里屋咣当一声巨响,听着像柜子翻倒,屋里的领导和屋外的围观群众还没反应过来,茹争流手里拿着个裂成两半的画板嚎着就出来了。
茹凡达一看见那块画板眼睛就一缩,立刻扑过去要夺。
茹争流脚下一闪,扑到王主席和李大姐面前,把烂画板举得高高的,放声大哭:
“妈——爸爸要和这个米爱凤结婚不要我们了妈!——怪不得他总打我们他早就不想要我们了——妈—呜呜呜呜呜妈妈——呜呜呜呜呜呜……”
这一嗓子嚎得周围所有人都愣住了。
主要是这个米爱凤大小也算个宁市名人,年轻时出了名的漂亮,后来嫁了个首长。前不久听说那个首长进去了,她离婚划清界限,带着孩子回到了宁市,有好事的还去打过望,说她风采更胜当年。
立刻就有老宁市人想起,米爱凤当年和茹凡达都住在凤羽街,所以……原来茹凡达闹这出是因为她?嘶……
茹争流手里那块裂开的画板,正露出里头藏着的一张照片和一封信来,李大姐伸手去拿,想要看个究竟。
茹凡达脑袋里“嗡”一声:怎么闹都行,小米的照片和信怎么能让别人看?那是小米写给他的信啊。那是单单只属于他和小米的东西,这些人哪配碰一下!
血液上涌,他抡起巴掌一下就把茹争流扇到墙角,扑上去夺照片和信。
丁改兰一看他打女儿,嗷一嗓子扑上去拼命,王主席走过去捡起照片和信。
这是一张女性单人照,一名身穿银白旗袍披着大波浪戴着大耳环的妖娆女子站在门边,脸上带着神秘笑容,轻轻伸出一只手,仿佛在说:“来呀,你来呀,你来嘛。”
翻过来,后头写着:米爱风 1969 兴市XX照相馆
打开信,不长,字迹娟秀:
茹哥哥:
来信收到,知你离婚一事已近完结,甚喜,盼相见。小冉和雪儿已知你要成为他们的新爸爸,接受良好。
随信附照一帧,永以为好。
小米 1970.2.6
王主席看完信,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撂下信抬脚走了。
李大姐把信捡起来,也看了一遍,发出“哎呦”一声。转头见俩人还在撕打,立时冲过去护住丁改兰,冲茹凡达骂道:“打什么打什么,你还有脸动手了!”伸手拉过哇哇大哭的茹争流,“走,咱们陪你妈去医务室。”
茹凡达瘫在地上,把信和照片揣进怀里捂着。
丁改兰也已看了信,这会儿不哭也不闹,都要一脚跨出门了,转回头指着茹凡达脑袋说:“姓茹的,这回就算你不想离咱也得离!看见你我就恶心!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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