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笔挺合身的西装,将手里掐着的烟扔到了地上踩灭,流里流气又醉醺醺、笑嘻嘻地招呼着迎面走来的汪润,“阿润,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等你老半天了。”。
男人和汪润长得有八分像,有种更妖冶和奔放的味道,且穿着和气质与汪润的清秀干净完全不同。男人的酒气烟气熏了汪润浑身,聒噪的话语和深沉的喉音不断在汪润耳边轰鸣。
汪润僵直在那,喊了声,“哥,你来了。”。
男人是汪润的大哥,汪嘉福,是一名律师。
汪嘉福又笑又鄙夷,道:“把头抬起来。你现在胆不是挺肥的了,翅膀都长硬了从家里飞出来了。连你哥都不敢看一眼啊?”
汪润一声不吭。
汪嘉福一巴掌又一巴掌地甩在了汪润的侧脸上,“瞧瞧你,就这点出息是吧。”,
“看看你能撑过几天啊。”,“过年还敢不敢回家了?不想回家了是吧?当家里没人了,我们都死了是吧?”,
“这不爸妈和小露的电话都还接的嘛,怎么不敢接我的电话?所以是只当我死了是吧?”,
“啊?啊?啊!我问你话呢!汪润!”。
汪嘉福咬着牙,一巴掌将汪润扇到了墙根。汪润重重摔到地上,而手里提的食物袋被他护得稳稳的。
汪润还是一声不吭。漆黑的眼底生理性地自己流下了泪来。这是他的身体多年来自己形成的保命绝技。在别人发怒时,他的眼泪和惊鹿般的眼神会无数次救他于任何厄运之下。
汪嘉福蹲在了汪润身前,笑着用手指头点着汪润的脑门。
汪嘉福道:“你个背信弃义的狗东西。吃的什么呢,牛肉啊,这么摔了还护着你的肉呢。那你吃啊,我让你吃,我让你吃。”
汪嘉福一把抢过了汪润手里的食物袋,从里头掏出了一盒打包完整的生牛肉。他撕开包装膜,抓起生牛肉就朝汪润的嘴边塞。汪嘉福的眼神又凶又狠,又狠又红,红得连眼里淌出的泪都误以为是血了。
汪润还是一声不吭,像灵魂已经半游走在躯壳边缘,也不管身旁是谁在对他为非作歹,他只当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过街杂耍,而他刚
好是那只要被戏耍的猴子。
汪润就这么静静看着对面墙根的另一角,从那一片片花白的地方找到一点点可见的污迹。
那有一片瘪瘪的枯树叶,有一块浅浅的脚印,有一只飞来飞去的蚊子…… 这么些小物件拼凑成一分一秒的时间,支撑他度过摧残岁月。
汪嘉福骂了一连串脏话。随后将手里烂糊的肉糜扔到了汪润身上。
他狠狠朝地上那根踩灭的烟蒂上吐了口痰,又抹走了泪,恢复可怕的妖怪一样要夺人舍的表情,将烟塞到了汪润的嘴里。
汪嘉福摸了摸汪润的脑袋,阴冷道:“怎么又不说话了?不是当老师了吗?当老师了不应该挺能说了?我让你说话!还不说是吗!”
那只飞来飞去的呆头蚊子终于往感应灯上飞去,不断撞击着感应灯。
汪润视线上移,在对上汪嘉福发泄暴怒的猩红血目时,他在大哥的眼里看见的却是无尽的可悲和漫无目的的彷徨。
可这些可笑的解读汪润是不可能对汪嘉福说的,他们之间早就亲情散尽,有的只是对彼此最深的仇恨和惧怕。
从出生起就困在笼子里的大象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拥有可以杀死人的力量,就是日后大象知道了自己的实力,也无济于事。他的浑身早已被无穷的枷锁束缚,由别人的因,由外至内捆绑,在由自己的果,由内至外贯彻,透透彻彻,彻底成了一个卑鄙的奴隶。
汪润道:“爸妈答应我的。我走了艺考的路,现在当了大学老师。我现在搬来这里住,他们也都知道,也都同意。”
汪嘉福轻蔑道:“你也不看看你都画些什么鬼画符?考的什么野鸡大学?阿润,你心眼子可真多啊。仗着爸妈不懂这些,你就敢胡来乱搞。你不挺沉稳小心的一个人吗,平常在爸妈面前装得小心翼翼的,跟个奴才一样,赏你点钱就开心老半天。”,
“哦不对,你之前疯过一回啊,我想想啊,是因为什么才开始变得胆儿这么肥的。”。
汪嘉福轻飘飘说着,眼珠子上下一打转,痞里痞气意味深长道:“哦,我想起来了。是你上小学那会儿交到了一个五大三粗朋友。那个朋友把你带坏了,我记得我初三那会儿回家时叫你,你还爱答不理的。你说,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好弟弟呢?嗯?”,
汪润道:“所以你就让爸爸给我转学了。”
汪嘉福像听到什么污言秽语一般嫌晦气,啧了一声,嗤笑道:“你哥我幼儿园就寄宿,你呢,受过一天苦一天累没?从小到大都是走读,为了给你最好的学习环境,爸妈还特意换到学区房,我还得跟着转学。你他妈那叫转学?六年级毕业上初一,那叫升学。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二三十岁的人了还纠结十来岁的事?”
汪嘉福突然发疯一样侧过脸去阴森森地哈哈笑。他捡起地上的高档公文包,从里拿出了一沓文件资料,站起身居高临下对着汪润的头扫来挡去。
“今天刚成交的单子,赚了六百多万。有十几个女人每天上赶着给我打电话。哎呀,烦都烦死,所以我就每人给她们转了六七八万,让她们消失几天。”
汪润一声不吭,似乎对汪嘉福的言行毫不在意。“你装什么不谙世事的小白脸呢?”
汪嘉福将单子全部甩到汪润身上,重新点了支烟。
香烟入口,三两下吞吐后,烟气都喷在了汪润身上。汪嘉福的躁动明显降了许多,他话锋一转,“阿润,你可得有点出息啊。你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见老爸一面都难,怎么,是不想要爸的钱了,是吗?这么高尚?喂,别跟个死人一样,说话啊,给点反应。”
汪润道:“想,没有不想。”
汪嘉福笑道:“下次还来找你。记住,别跑,别让我抓到把柄。我是律师,只要我想,我有能力拿走属于你的任何东西。”
汪嘉福走了。
汪润将嘴里的生肉和烟蒂吐到了手里,他只停歇了几秒钟的功夫,便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站了起来。
汪润以一种早已处理过千回百回这种冲突的冷漠和熟练的姿态,开门进了屋子里将抹布和拖把拿出,随后将楼道里的脏东西清理得干干净净。那些乱七八糟的单子资料也被他收拾整齐擦净,放到了文件袋里保管好。
门关上了。
过了小一分钟后,感应灯的灯光熄灭,只有那贴着墙缘的一个“EXIT”出口标志亮着微弱灼眼的绿光。
电梯打开,上来了一个浑身烟酒气的西装革履男人。男人长得很俊朗,眉眼间非常严肃。
林铮然正在玩手机,突然被难闻的气味呛到,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擦了擦鼻子,男人一脸抱歉地对她笑了笑,道:“不好意思。”。
包装成绅士的狐狸精。
林铮然道:“那下次就少喝点酒,少抽点烟呗。”
男人像听到了童言童语,笑意更深,道:“没办法,为了生活。我下次会选没人的时候坐电梯。”
林铮然从包里翻出了一包解救茶递了出去,问道:“解酒用的,要吗?”
男人语塞,静静盯着林铮然打量。
林铮然穿着一件露肩吊带罩衫,一条紧身牛仔小脚裤,一双舒适弹力运动鞋,手里还抱着一件咖色外套。一头冷茶色的波浪卷长发在灯光下有墨绿和耀紫的渐变。
她的妆容没有多余色彩,但技术很好,只用化妆品给五官锦上添花,用最聪明的技法凸显自己眉眼和嘴唇妩媚动人的特点。
男人在这时才正眼审视着林铮然。
牙还没长齐的小老虎。
林铮然打量了对方两眼,也没多说什么,收回了解酒茶。刚好电梯门开,她直接离开了。
“等等!”
林铮然在楼道里还没走两步,听到声音,停下回头。
是刚刚那位被各种气味腌渍过的男人。
他大步朝林铮然来,站定在她面前,尽管浑身疲态,但以一种很是礼貌儒雅的方式道:“能给我解药吗?不是,不好意思,是解酒茶。”。
林铮然想也没想,火速从包里掏出了解酒茶给他。
男人道:“谢谢。”,站定在了原地,眼里深不可测。
林铮然也直挺挺立着,见男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林铮然毫不掩饰道:
“你先走吧。我不想让人知道我住哪间房。我想你是误会什么了。我刚刚在电梯里给你解酒茶只是举手之劳对你施加善意,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你现在杵在这里不先离开,很难不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把我的善意误会成看到你满身名牌要勾搭你的意思,然后你也趁喝醉酒这个由头要发泄-**。我明确告诉你,我没那个意思。”,
“还有,我这件外套没穿是因为我热所以不想穿。如果一件衣服也让你误会了其他的意思,那我无话可说。”。
林铮然没有说自己给解酒茶其实是在讽刺他。
只见男人在林铮然滔滔不绝的时候抿了抿嘴,定定看着她讲完了每一个字。
随后,男人微微润湿了干裂的唇角,依旧儒雅风范,道:“我明白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头有些晕,站在这里缓一缓。这个解药,谢谢。”
他点了点头致谢,这才先行离开了。
林铮然看到电梯上行,才继续走进了楼梯间,往楼下走了三层后,回了住房。
到家后,她给周新言发了一条微信告知安全回家。
林铮然顺手点开朋友圈,划划、看看。这时,她的目光落到一条动态上。
是汪润发的。时间在两小时前。
“谢谢家人挂念”,
配图是一盒茶叶,背景温馨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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