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你也没放过啊，爹。”李守成实在是没忍住。
他对老爹那种不管任何人死活，发起疯来连自家人也坑的政治斗争模式极度的无语。
“爹我真是看懂你是如何对待朝堂争斗的，当他们还停留在‘同党死不死，我反正不能死’的时候，你已经是‘我活不活无所谓，但是你得死。’”
李鼐本来对于儿子的指责有些生气，但是一听儿子的评价，觉得果然知父莫若子啊。神奇的是，他突然欣慰了起来。
“爷爷，你觉得这样对吗？”
“你觉得呢？”李鼐把问题抛给李檀。
“我觉得……现实不就是这样吗，要是赢了还好，要是输了，不管愿不愿意，可不就死路一条吗。既然死路一条，那就拼一把，拼一把说不定还有赢的可能。”李檀举起茶杯跟爷爷碰了一下。
李鼐对儿子说道：“瞧瞧，本来我准备了一车的话，结果这丫头还真是……我真是小看她了！”
“不过丫头啊，你到底想跟谁同归于尽啊？”李鼐问道。
李檀不语……
“丫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当太子妃啊。”李檀语气轻松，顺带手招呼丫鬟给自己添满茶。
“然后呢？”
“然后……当皇后！”
“再然后呢？”
“还有再然后啊？”李檀依旧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没想再然后的事情了。”
“我看你不是想当皇后。”李鼐一语道破。
“我想当啊。”
“你不想，你啊……”李鼐捋了下齐整的白须，凑近李檀，李檀也贴上了耳朵，“你啊……你想当皇上……”
“诶~这哪儿够啊，爷爷……”李檀也凑到李鼐的耳边，小声说：“我想当***”
说完，李檀对着爷爷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老爷子则是把脸沉下来了。
李檀跟老头儿对视着，一边是得意洋洋，一边则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李檀不动如山地“啧儿喽”一下，把茶杯里的水喝完，然后语气十分挑衅地说：“老头儿！没想到吧，我其实也是个疯子！”
*
“流氓！一家子全他妈流氓！”
都察院内，于振华的值房里，书案前站着的于铤此时此刻简直暴跳如雷。
“别说没用的了，你就说，流氓请咱们去吃饭，你去不去嘛？”
于振华几年前正式上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终于做到了王朝正二品的高官。
当时着实震惊了这些高官们一把，谁都没想到这位人物还能活着又回到权力中央。
于振华年轻的时候就佝偻着背，原因无他，他太没有背景了。没有有权有势的爹，没娶高官大员的女儿，更没有权倾朝野的师相……他年轻那会儿见谁都要鞠躬。
他长相也不像正派君子那样眉清目秀，浓眉大眼。一双小眼睛反而因为他经常见人就笑，显得有点谄媚。
如果因为他的外表看起来弱不禁风，还有点贼眉鼠眼，就瞧不起他，最后会发现自己变成了最大的笑话。
他这次回来，起初官员们都默认他是要把自己的接班人送到更广阔的天地。
起初大家的目光也都聚焦到了他的弟子于铤身上，都以为这是个人如其名的青年才俊，后来渐渐地发现是个老实人。
于总宪把秘密监察内阁首辅大臣李家的事项派给弟子于铤之后，都察院内部掀起了不小的震动。
“真是亲传弟子啊，这是要一鸣惊人啊。”“又是一个傍上大腿，等吃现成的。”“可不是嘛，首辅大臣啊那可是。”“总宪大人给托底，要不他小子能够得上？”
这种言论一时甚嚣尘上……
但是过了三年多了，大家也都对他无感了。大家伙一天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他一天天除了看书就是吃饭。
别人忙着忙着就出结果了，一年下来述职也有不少可说。他一年又一年，除了帮着别的案子干点小活也没什么了。
后来风向就变成了“三法司这地界儿现在开始养闲人了？”“在这儿吃干饭还是头一次见。”“谁让人是总宪大人的嫡传关门弟子呢，又姓于还。”
于铤心里苦，他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三年前他在李鼐老贼的二儿子的大舅子那儿扎下“钉子”的时候，他的心脏激动的怦怦直跳，他很久没有像少年般激动过了。
几年前李鼐的二儿子去南方赈灾，他就不信他们李家没有侵吞朝廷的赈灾款赈灾粮，他就不信不吃“人血馒头”他们李家能个顶个的那么脑满肠肥。
他那会儿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就等着贾青平的那个外室给自己报信。但是一等就是三年零六个月……
怀个哪吒都生出来了……
期间他什么招数都用过了，李家就像一堵不透风的墙，但是他就是不信邪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凿也要给你们凿透风！”于铤说梦话都是李家。
较劲了一年，于铤也较累了，师父让他跟着别的御史处理其他的大大小小的案子，查李家的事情就先搁置起来。
就在一个多月前，贾青平的外室找到他，并说自己看见贾青平的书里架着巨额的银票。
于铤收到信儿之后，加紧往衙门走，走着走着，他不自觉地就跑了起来。他已经不年轻了，三年，他能有几个度日如年的三年啊，这种鬼日子他是一刻都不想过了。
这一路上，他一遍又一遍地预想，他要先根据人证物证抓住贾青平，然后拷问出银票的来源，坐实李家侵吞朝廷赈灾款，倒卖赈灾粮，跟各路官员沆瀣一气等等最少十大罪状。
他回到衙门就马不停蹄地跑各个部门签各种“搜查令”“羁押令”……
他刚踏进都察院衙门，一个屋的两个同僚看他这个着急忙慌的样子，问道：“铤哥，怎么了？火急火燎的？要收网了？”
于铤白了他们一眼，顾不上说话，拿了东西就往外走。
路过饭堂，碰上同年的好友去吃饭，看见他，也问道：“宥坚啊，抓谁去啊？老贼终于要落你手里了？”
到了刑部，路过门房，门房的值守看见他，说道：“被狗撵了？着急抓谁呀，抓阁老啊？能的你！”
从刑部出来，就等着明天带着签令，带着两个刑部的官差，去贾府拿人。
这一晚难熬的啊……
在这个时代，就算是阅尽世间鸿儒巨著，大道理张口就来的圣人，在面对“立德，立言，立身”这等能流芳百世的诱惑，都很难不彻夜难眠。
那是谁，那是曾经对于铤于宥坚来说不可撼动的“泰山”，如今再回首，他长舒一口气，心里嘲讽自己未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什么泰山北斗，在大乾律面前，皇亲国戚都照拿下，他一个臣子，就算他再只手遮天，但是他也老了，有什么不可撼动的。
仿佛李鼐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随随便便就能跨越的小土包。
第二天，他坐在人去屋空贾府的大门槛上，大街上也没有人，风一吹，萧瑟的很。
刑部的官差也走了，独留他一人喃喃自语：“贾青平，贾府……假的，都是假的，都是涮我的……”
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前一天晚上走，好像李家就是要等他凑近然后扇他一个狠的。他李鼐是神仙吗，是大罗金仙吗？
很显然有人出卖了他……
他十分不愿意相信，但是他脑海里还是出现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老师——于振华。
只有老师知道他的一切动作，也只有他能进出阁老府，也只有他的话李鼐会相信。
“我是什么，我是啰啰，我是两大权臣逗闷子的笑话，我是最大的笑话，我是个棋子，我是个蚂蚁！”
于铤心里万分痛苦。痛苦会摧毁一个人，有时也会重新塑造人。此时的于铤转瞬之间就已经完成了心理的转变，就算是个小蚂蚁，我也要让你们这两座大山看看，蝼蚁之力，尚可搬山！
他在翠屏山脚下卖水果，他盯着李府，他没日没夜地死盯着。最后体力不支昏倒了，最后醒来被老师告知，他盯着的“赃款”已经被李家交给了皇上，他安插的“钉子”也发卖云南了。
于铤在病榻上支着上半身，发白的嘴唇哆哆嗦嗦，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喊出了一声“我的银子！”
随后就又昏过去了……
于振华那几天总是自责，陪在学生的床前，“宥坚啊，都怪我，这个消息对你来说确实太沉重了。但是你也要想开点，你没来得及查封的银子，还不能算成你的……”
终于，在那位“妇科圣手”的精心调养下，没两天，于铤就又能站在于振华的案牍前大骂李家了。
*
“我去，干嘛不去，我去看看内阁大学士设宴有多奢侈。”
“宥坚你能这样我已经很欣慰了。别人总给我说你是个石头，怎么都不会开窍的，把你放到这个地方，我就是希望你能多听为师的话。不要自己任由着性子来，那都是弯路。”
于振华上了年纪，时常气短，但是和弟子交谈起来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说不完的叮嘱。
于铤听了这些感觉十分别扭，他的性格就是这么一个“宁折不弯”的性格，他也认为自己能跟恩师来都察院就是因为他正直。
看于铤不说话，脸上都是别扭，于振华继续说道：“宥坚你要记住，你不能轻信自己的眼睛耳朵，你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也都是别人想让你听到的。”
“包括恩师刚才说的那些吗？”于铤冷漠地问道，他要不是在气头上，鲜有这么顶撞老师的时候。
谁想于振华不怒反笑，他走到门口，对着外面的下属说道：“套车，给我们爷俩套车。”
“你这个木头，哈哈哈哈，你呀！我就说给你这个差事对了，让李鼐这个老贼治你一下子，果然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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