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值：120】
工作人员司南埋头看着监测仪上血红色的数字，对川凝做了个禁入手势，语气有些无奈，“抱歉。”
120属于【异端管控局】划定的中度污染范畴，处在这一区间的人不在少数，由于不需要强制手段介入，所以不值得特别关注，但司南还是在川凝脸上多打量了几眼。
那是一张堪称完美的脸，暗红色瞳眸少见的清透，像是倾倒了染料的湖面，湖底暗流中夹杂着清冷与漠然，脸色有些苍白，微卷长睫眨动的时候，带出的脆弱感好似鳞翼破损的蝶。
——银发红眸的显著特征的确能吸引到更多的目光，但司南能记住这个人，更多是因为对方在她值班的五天时间里，来检测过27次。
平均每天见面5次，体内污染值稳步提升，很有进化为异种的潜质。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在下达过“禁入”的指令之后，忍不住多给了句温馨提示，“建议尽快注射抑制剂，有任何困难随时可以联系求助中心。”
川凝点头道了句谢，乖乖把自己踢出入城队伍，既没打算注射抑制剂，也没想联系所谓的求助中心，只是晃着步子找了个阳光洒照的石头台阶，坐下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新历37年4月15日。
16：23
15日是【诡异丛林】直播平台招聘特遣员的最后一天，距离法定下班时间还有半小时。
而他还没能进城。
整整九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污染值从66一路飙升到120，入城通道就在眼前，死活进不去，就这么硬生生卡在了面试半路上。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是路人听了都想替人拨号120的程度。
大概是表情过于丧偶，真的引来了一位路人大哥，对方五大三粗，肱二头肌上纹了只神兽青龙，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自来熟地问：“今天多少？”
川凝往角落处挪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确定周围只有自己一个活人后，乖乖回答了大哥的问题，“120。”
大哥爽朗笑道，“昨天我就排你后边，眼睁睁看着你的检测值出来，嚯！好他妈一个99！”
笑完又赞叹，“……速度不赖啊！今个儿都飙到120了，这是铆足了劲儿想往棺材里冲？”
川凝：…………
看出大哥嘴上功夫很优秀，三两句夸得他心情一落千丈，川凝扯动僵硬的嘴角笑了笑，没多理会。
不过良言逆耳，大哥说得实在没错。120的确是半只脚要踏进鬼门关的程度。
至少对于正常人来说是这样。
污染源头还要追溯到38年前降落在妄海的那场流星雨。陨星颗粒昼夜不停落了三天，高温将海水煮沸，又因寒冬的低温凝结，浓厚雾气笼罩着整片海域，第一只怪物就是从沸水与浓雾里爬出来的。
最开始没人在意，只有渔民在埋怨无端跳上渔船的怪脸章鱼，直到出现伤人与疑似病毒感染事件，高层才紧急封锁了妄海海域，又派出25名专员组成外遣组，在妄海中心岛搭建临时驻营地，探查污染源头。
同一时间，研究中心安排了最年轻的两位专员进行磁场污染与基因突变类的科普直播，以此安抚恐慌的群众。
直到一个月后，外遣组申请返航，研究中心包括院长在内的150位研究员亲自前往迎接。可谁也没想到，他们接回的不是满载硕果的同事，而是25个全身骨骼扭曲断裂、被变异章鱼污染与寄生的怪物。
175位研究员，沦为诡异事件的第一批遇难者。
那天刚好是除夕夜，妄海沿岸封锁区长达500多公里，再往内陆延伸一段距离，就是妄海新城。
烟花拖着长尾飞入夜空，炸响的瞬间，照亮着海岸被啃食过的残肉断骨。
那晚之后，地球一脚踏入怪物横生的新纪元。
此后五年时间，研究中心更名为【异端研究所】，具有高度污染性与寄生性的变异生物被正式命名为异种，地球倾全部可利用资源建起三座管控区，管控区内受电流域网保护，以高压电流阻隔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污染因子，形成绝对安全的宜居领域。
而污染监测系统的组建与完善又用了整整十年时间。
根据现行规定，污染值在30以下的民众才有进入主城管控区的资格，一旦超过30，就只能在外城区活动。
外城区相对自由，只要污染值控制在100以内，上蹿下跳没人在意，可一旦超过100，就是警示公告中“建议立即就医”的标准——这个区间很微妙，管控局不会主动限制人身自由，但如果接到举报就一定会管——简称为温情满满的社会关怀区间。
川凝现在就处在这个区间，随便遇上哪个爱管闲事的家伙，只要觉得“你看起来真得治治”，好心把这一通关怀电话打出去，绝对会有医护和警司当场出警，连夜把他拉进隔离特护区，强制来一针自费抑制剂。
HDR-Ⅴ型抑制剂一针500新元。
一针下去，他的卡户可移动资金就会变成-250。
不过这还算好的情况。只要污染值没超过180，几针抑制剂总能轻松解决。
超过180也没关系，异化后痛感会降低，经验丰富的特遣员一梭子也能轻松解决，还能顺便给颁发一块纪念碑，然后把人和纪念碑一起找块风水宝地堆起来，人堆在土包下面，纪念碑堆在土包上面。业务清闲的时候，他们还会好心在纪念碑上刻几个醒目的大字。
——第xx号被污染者之墓
以纪念其辉煌又无所用的一生。
川凝以前就没少干这活儿，现在还想再试试。
可惜特遣员招募都快结束了，他连管控区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他思考了一下短短半个小时内污染值从120骤降为30的可能性……
很渺茫。
如果放在以前，30以下虽然也很困难，但努努力总还是能实现，可惜现在已经没这个条件了。
——以他现在脆弱的精神力，几百幅度的污染值浮动姑且还能控制，一旦数值降到100以下的微小区间，他连感知都格外困难，更别提控制了。
所以数值高低全凭缘分。
……但也不能说完全没可能。上世纪股票急涨还能骤跌呢，不到最后关头，他都对自己有信心。
而旁边务实派的大哥已经摒除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拿出抑制剂往血管里推。
边推边和他闲唠，“天杀他娘的葫芦藤！……我昨天刚在畈若城购置好房产，回去收拾了一天，今早正要一家老小搬进城里呢，没想到先被葫芦藤给偷了老家！铲了一上午，累出了突出的腰间盘不说，污染值直接窜上了60，现在连大城门都进不去了。”
大哥说的畈若城就是身后这座管控区。
异端管控局划定的管控区一共有三座，除了【畈若城】，还有西部的【拉兰城】以及南部的【新历城】，其余不受域网保护的地方被统称为外城区，并按照距离划归在三大管控区的管辖范围内。
与外城区不同，管控区内每次进出都要经过污染度核检，以此来保障域内绝对安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限制，只要污染值控制在30以下，流浪汉都能自由出入。而一旦超过30，别说购置了房产，就算把最高的潮影大厦盘下来都住不进去。
管你在城内有什么，说不让进就是不让进，一视同仁。
严格遵守着管控区设立之初的宣传标语——
管控区不会放弃每一个人，一如地球不会放弃人类，人人生而平等，无可怀疑。
畈若城3号管控区将于新历5年8月8日8点0分向全民开放，一切为了文明延续，一切为了新生。
川凝对大哥生出几分同情，“节哀。”
大哥却很乐观，“不是大事，一针就能降下来，这次进去就再也不出来了。”
川凝点头，“那就好。”
能下这种决定的都不是普通人，别的不说，就是同一根葱，城内城外都是两副价格面孔。
如果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千万资产两年就能吃空。
大哥听得无聊，开始主动打探，“你都这种情况了，还不打算来一针？”
川凝心情很沉重，不想跟他玩话术，回话很直白，“没钱了。”
大哥露出了副了然的表情，目光放远，犹豫了一阵子，又掏出一支抑制剂，“我这儿多了一针，半价给你？”
川凝没犹豫就摇头，对大哥试图清空他钱包的施舍好心拒绝，“真没钱。”
大哥更好奇了，“看你年纪也不大，身上连250新元都没有？那你进城干什么去？”
没钱连口水都喝不上，充其量也就多吸两口城里昂贵的空气。
川凝回答得诚实又伟大，“想面试特遣员。”
大哥一句“有这功夫不如多搬两块砖”就这么卡在喉咙里，半晌嘀咕出一句，“特遣员啊……”
直播特遣员，顾名思义，对抗异种用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的确是现阶段最体面的工作，薪资高，社会地位高，民众认可度高，但在狗来了都得啐一口的末世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三高职业，所以它还有第四高——死亡率高。
正因为第四高，平台面向全社会紧急招募了九天，实则连报名都没多少人。
当然了，舆情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近几日舆论风向可不是太好。
危难期敢于站出来的都是英雄，哪管你是为了其中第几高。
大哥嘴巴合起来又张开，咕哝了半天，又道：“我记得今天是面试最后一天。”
川凝点头，没来得及回应，就见对方已经把抑制剂抛了过来。
“250一支，算你欠我的。”大哥边说边拍屁股站起来，皮衣穿上，头也不回地又往核检通道走，“下次见面再把钱还我。”
川凝两手捏着细管针剂，什么都没再说，沉寂的眼睛望着大哥的背影。
皮衣盖住了对方的气味，打完抑制剂后污染值降得很快，现在几乎闻不到了。
进城应该没问题。
联系方式都没留下，缘分浅的话大概率这辈子都见不到了，他永远欠大哥一个250。
不过大哥能有住进畈若城的财力，区区250想必不会放在心上。
可惜一支抑制剂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川凝将细小的针管拿在手里把玩，在扔掉和放在台阶上偶遇下一位有缘人之间犹豫了半天，最终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与其白送别人，不如奖励自己，说不定还能接点大哥的好运。
他将针头对准血管，5ml的液体轻轻推进血液里。
像是打进去了一窝乱窜的蚂蚁，密密麻麻的疼痛随着脉搏跳动蔓延到每一寸神经。
抑制剂除了带来疼痛外对他没有任何用处，HDR-Ⅴ型毒性最弱，所以就连疼痛都差点意思。
川凝面无表情地擦掉针头带出来的血珠，袖子拽下来，又无所事事的看着天边的日落。
他运气向来不太好，但还是希望赌到一个好兆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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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污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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