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污染值在他身上总是如天机般不可捉摸，大哥的好运还真被他接到了。
18点38分，当污染检测仪上显示“5”这个数字时，连工作人员司南都跟着松了口气。
“总算降下来了。”她边开启放行通道，边问川凝，“污染值短时间内上升这么快不是正常现象，住处有疑似异种出现吗？”
川凝的心情因为这个简单又美丽的数字阴转晴，考虑到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于是没着急赶时间，胡编乱造了几句，“没太注意……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墙壁上有水痕，像是有蚯蚓大军路过。”
司南思忖片刻，“所幸涨幅不高，是不是蚯蚓还不好判断，更大可能是植物形态的异种，比如某种植物藤。植物态异种性情相对温和，但最近外城区不太平，你这种情况还是建议致电求助中心。”
川凝再次接纳了这个好心的提议，道过谢后从通道口进入畈若城，站在夜幕笼罩的钢铁密林之下，深吸了一口城内的空气。
奇怪又庆幸，天价的畈若城内，最昂贵的东西反而是免费的。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微凉的夜风中还夹带着似有若无的水汽，这一口空气下去，如同在炎炎烈日灌了一杯泡着薄荷叶的冰镇纯净水，从身体到心灵格外清透，就连被污染粒子刮磨出的神经刺痛都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川凝攥了攥发僵的手指，感受着指甲摩擦过皮肤的冰冷触感，恍惚间竟然觉得这样的舒适感受有些陌生。
HDR系列抑制剂含有神经毒素，过量注射会使体内神经变得脆弱不堪，哪怕零星一点污染粒子都会引起刀割般锋利的疼痛。
这是特遣员的“职业病”，一旦被毒素侵蚀，什么药物都不管用，呆在无污染的管控区是缓解痛苦的唯一办法。
也正是这个原因，尽管污染与异种都出现在外城区，也没有特遣员愿意在城外扎营驻守。
他们宁愿在主城与污染区之间来回奔波，虽然会浪费不少时间，但至少能让自己在出任务时保持最佳状态。
管控区是特遣员唯一的特效药，如果没有管控区，九成以上的特遣员都会变成短命鬼，在毒素与污染因子拉锯般的折磨中痛苦的死去。
幸运的是，管控局对特遣员向来优待，只要拥有特遣员的身份，哪怕污染值无法降到30以下，也不会把人拒之城门外。
他们会将污染值超标的特遣员专车送往城北的隔离特护区，一直隔离到污染值降至标准值域再放出来。
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人道主义关怀。
这项特权甚至将退休和被遣退的特遣员都包含在内，可惜依旧关怀不到川凝身上。
他已经近两年没有踏入过这个“无菌室”了，如果不是这次进城，还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没想到现在疼痛消减，居然牵引出来势汹汹的疲惫。
熬夜达人的他居然在这个时间点就开始犯困，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但现在睡觉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他倒不是担心面试，面试时间早就结束了，今天堵人和明天堵人没有太大差别，他考虑的是住所问题。
——250新元显然不能在畈若城内换到任何可以休息一晚的地方。
所以比起露宿街头，他还是打算把握住今天这份难得的运气，去直播平台所在的潮影大厦逛一圈看看。
管控局与其下属部门是最热爱加班的工作群体，堪称搬砖界的永动机，牛马群的顶梁柱，整夜不息的灯火是业绩的光荣代言。
川凝就近找到轻轨入口，半小时后到达潮影大厦，毫无阻碍地找到电梯厅，电梯门开后按下77层。
潮影大厦共175层，最顶端装有高压共振强核，发射出的电流域网笼罩整个畈若城。百层以上是不对外开放的管控局总部，77层是【3号异端求助中心】，近几天改成了临时面试部。
电梯一路向上，两分钟后速度放缓。
川凝敛眸静立着，听到开门音才将视线上抬，从冲锋衣口袋里捏出一张折叠过的白纸，走出电梯间。
77层分为左右两区，左边是开放式的接待大厅，灯还亮着，服务台上有两个工作人员在值班；右边是一道三米宽的走廊，走廊两侧排列着独立接待室，现在成了独立面试间。
黑色金属门框上镶着不透明玻璃，面试官的名字白底黑字打印，潦草地贴在玻璃上。
白炽灯将地板照得晃眼，川凝走在寂静的廊道中，一扇扇地扫过门上的字。
G01谷向玫、G02韩子硕、G03高……
门多半开着，室内却没有人，有些连灯都灭了。窗户忘了关，高楼层的风陡然倾灌，将玻璃门吹得“吱呀”一声，阴气森森的。
川凝不紧不慢地寻找着猎物的名字。
【G09白吾商】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头，透光半开的门看了一眼接待室。
有人。
迈出的脚步又退回来，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玻璃门。
对方正在看手机，听到声音后不耐烦地抬起头，眉目间像是夹杂着火气，在看到来人的瞬间又被惊讶代替，立刻坐直了身子，不确定道：“……来面试的？”
川凝点头，暗暗感慨今天的好运接得太值了。
瞎猫碰到死耗子，还真让他给凑上了。
而白吾商也是这么想的，眼里的兴奋比川凝只多不少。他边招手示意人过来坐，边动作麻利地捞过桌子上一叠薄薄的简历，“你是哪位来着？”
川凝将手里的纸展开，推过去，“简历在这儿。”
放在口袋里太久了，简历被挤得皱皱巴巴，看起来像是从哪个废纸篓里随便掏出来的。
“哦——”
白吾商停了翻找的动作，接过简历后在桌子上压了压，视线落在川凝的脸上，“现投现面啊？”
川凝薄唇轻抿。
他也很想积极，可不知道哪个鬼才想出来的鬼点子——
投递简历的电子邮箱开放了两天就改成了线下投递，投递箱安置在潮影大厦门口。他连大城门都是刚刚才进来，实在无能为力。
好在白吾商也没在意程序的不合理，接过简历后偷偷将人打量了几眼，随后清了清一整天没派得上用场的嗓子，“先来个自我介绍吧，时长控制在两分钟。”
顺便低头钻研起那张皱巴巴的简历。
【姓名：川凝】
【性别：男】
【年龄：25】
【身高：182】
【体重：\】
【血型：\】
【联系方式：8249*****】
【既往病史：＼】
【技能特长：\】
【工作经验：\】
白吾商：……
敷衍出这份简历一定很辛苦吧。
川凝已经自我介绍完了，看他顶着一言难尽的表情，贴心问道：“需要再重复一遍么？”
白吾商：“不用了。”
介绍的比简历上的字都少，再重复一遍就全背过了。
他清咳了一声，选择放过彼此，“都这个点了，就不浪费你太多时间了，我只问几个重要的问题。”
等川凝点头后，直入主题道，“之前遇到过异种吗？”
“……”川凝乖乖道，“见过一些。”
准确地说，死在他手里的异种能围着潮影大厦绕出两条完整的基因螺旋链。
白吾商对这个回答没做评价，继续问重要的问题，“看到之后感觉怎么样？”
川凝：“精神挺好的。”
白吾商：“进城时污染检测值是多少？”
川凝：“5。”
白吾商：“体力跟得上吗？”
川凝：“不拖后腿。”
白吾商：“直播……”
川凝：“可以。”
白吾商“嗯”了一声，嘴角没扬起来就被适时压下去，“那行。录用名单还在整理，互相留个通讯吧，需要走录用流程的时候我再通知你过来。”
说完很积极地调出自己的通讯账号，伸到川凝面前。
川凝怔了片刻，顺从的拿出手机添加好友，稍感惊喜的同时还保留着适当的疑惑，“算是录用了？”
面试流程太快，他准备了好久的应对话术都没派得上用场，凭空有点虚无，感觉像梦一样缥缈。
白吾商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给出了心安理得的解释，“特殊情况着急用人，条件放宽了。”
——其实就是句哄人的屁话。
按道理是不该这么草率。
【诡异丛林】直接隶属于【3号异端管控局】，轻松点的叫法是直播平台和直播员，但基本都明白，本质就是处理污染和击杀异种的特遣先锋队。高伤亡高风险，人员录用格外严格，如果放在五年前，单是体能与精神测验项目就要满打满算进行两天。
不过自从管控局设立了三大特训场，社会招募这条路就关闭了。十岁以下适龄儿童通过测验后作为候补员进入特训场，封闭式训练八年，能力达标后直接分派为各队特遣员。
上学入职一条龙，从十岁替人规划到灵魂飞升，民众听了安心，家长看了放心，想为人民服务，就要从娃娃开始觉悟。
超龄一天都不接收，25岁高龄还盘算着为人类命运抛头颅洒热血？
门都没有。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社会招募这条道路也不会重见天日。但哪怕再特殊，毕竟是关乎性命的高危职业，项目测验比起五年前只多不少。
巧的是现在的情况又有特殊！
面试到最后一天了，白吾商硬是加了三个小时的班，把投到9队手里的17份简历翻来覆去都快背过了，才等来了第一位前来面试的可爱宝贝。
这还挑什么？
就算来了只老掉牙的秃毛孔雀都必然替你风风光光的办理入职！
是以白吾商看川凝，那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好看，觉得对方活该就是当特遣员的料子。
甚至忍不住请人留下来吃员工盒饭，“楼下应该还有备餐，你要是没有急事就留下来一起吃？吃完我带你上去做一些基本训练。”
川凝轻攥着手机，闻言眸子抬了一下。
这又是意料之外的流程。
备餐能不能在办理入职之前吃到他拿捏不准，但基本训练应该是集训项目，按道理不该在晚上、由特遣队队长一对一指导。
——新手任务不配让忙碌的队长亲自带。
但不管怎么说，有备餐……
畈若城内一碗面特惠价888新元，他坐完轻轨后身上只剩了150，能不能点五分之一碗都不好说。
送到嘴边的免费餐不吃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于是川凝答应得很爽快，摆出一副新人该有的拘谨样子，跟在白吾商身后去了楼下餐厅。
这个时间不是就餐高峰，餐厅很冷清，但饭是热的，川凝配好自己的餐，找了个角落的坐区。
白吾商选餐格外磨蹭，边选边暗中打量他，选好后端过来，坐到人对面。
环境很安静，只有墙面电子屏上播报着紧急新闻，声音不大，像是电流逃窜时碰撞出的呢喃。
【“滚动插播：4月4日凌晨3点，畈若城受不明异种突袭，外城区11处地界污染值达到B级。本次事件中，诡异丛林出动10支特遣队共576名特遣直播员，历经两天三夜奋战，一举击杀八只B级异种，外城区暴\乱尽数平息。”
“伤亡统计正实时跟进，截至日前数据，已有4192名民众遇难，包括217名特遣直播员，254名警/务，702名特训候补员。3号异端求助中心现已正常开放，希望民众提高警惕……”】
白吾商没在意已经听过八百遍的播报内容，喝了口水润喉，做完第三次心理建设后，终于把在心里快要滚成雪崩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这造型，……是有什么深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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