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用太悲观，异种的寿命很长，孢子成熟期也会很久，运气好的话，或许平平安安活到死都不会迎来成熟期。”
白吾商似乎是想拿这句话安慰他，但川凝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安慰。
好好的一个人突然被判了刑，生死交给运气。
这不是他造成的。因此他为这个结果惋惜了几秒，但并没有感到难过。
川凝更关心另外的问题，“天机活化一具尸体收多少钱？”
“什么？”白吾商追不上他跳脱的思维，反应了许久才说，“……收费很低，我记得应该是5新元。”
“管控局雇佣他们给很多吗？”
“当然不多，咱这座楼上从上到下哪有钱？！一年只给十万，再多不划算，都不如我们兼职自己干了。”
“……”这就奇怪了。
“他们居然还没有倒闭？”甚至给员工开的工资能买得起独栋。
白吾商听完就笑了，“那指定倒不了，这是301财团的分公司，专门分出来做慈善的。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川凝很诚实，“我有点想去兼职。”
白吾商：“…别闹了。”
川凝：…………
他是认真的，甚至挂断电话后还在琢磨这件事。
特遣员干一辈子都是个欠债的，但如果他能有第二份工作，至少能挣出日常开支，而且业务与特遣员对接，他处理完异种直接可以等在污染区接着干铲尸的活儿，都不需要转移工作地。
简直就是把工资喂到嘴里。
这便宜一个人占就太亏了，他决定撺掇一下旁边玩游戏的封荆，“想不想再接一份活儿？”
封荆神情微怔，盯着他看了半天，“我……”
川凝：“钱多活少还双休，比你整天消消乐有意思得多。”
封荆：“我在看小说。”
“………”
川凝躺回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
头顶有个玻璃灯罩，灯上有只小虫在爬。
“你活着真没劲，让我杀了你算了。”川凝轻声与封荆商量。
小虫爬得很慢，从这个角度看不出在玻璃外面还是里面。
他凝视了很久，突然听到封荆极轻地笑了一声，对他说，“那就杀了我吧。”
川凝觉得有些无聊。
他不再尝试商量，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闭上眼睛开始补觉。
*
一觉睡到太阳落山，醒过来时已经晚八了，饭菜的香味争先恐后的灌进鼻腔，楚眠居然在做饭。
是个热爱生活的可爱人。川凝默默给他打上标签。
可爱人甚至给凶巴巴做了一碗营养汤，杵在封荆身边，对一人一猫念叨单口相声，“让我摸摸怎么了！？你都把它撸秃了，这猫还指不定是谁的！”
偶像面纱已经不复存在了，“放它下来吃个饭总行吧？你再这样我就举报你！凶巴巴，你咬他！”
凶巴巴伸出粉嫩的舌头，对准封荆的手指舔了一口。
尖利的倒刺立刻刮下一层皮来，它耳朵尖抖了抖，又舔了一口。
伤口渗出一串血珠。
楚眠顿时面色扭曲。
封荆手指微蜷，渗出的血在猫毛上蹭了蹭。
楚眠急匆匆去翻抽屉，又找了块创伤贴递过去，哪怕看到了全程，他依然没忍心怀疑猫有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罕见病？怎么这么容易受伤啊？”
封荆把已经好得不能再好的伤口缠上创伤贴，微微点头，“应该是。”
川凝没理会两个人的闹剧，晃到餐桌前，戳了一颗鸽子蛋。
他突然觉得现在的状态挺好的，有体面的工作，有饭吃，还有温馨和睦的家庭环境。
他考虑和楚眠加个好友，以后每次工作结束都可以来这里蹭几顿饭，连租房都免了。
但首先要保证人能平安活着。
他前半生唯一学会的清理污染的办法就是把污染源都杀了，所以对于处理寄生体一直不擅长，孢子这种事更是第一次接触。
“来谈谈孢子吧。”他提醒楚眠，“既然你明天休假，我觉得有必要带你去隔离医院检查一下。”
楚眠放弃了抢猫工作，和封荆前后脚坐过来，离封荆八丈远，脸色不是太好看。
“听说孢子没办法清除，”他埋下头，边吃饭边说，“算了吧。”
川凝看着他，“Ⅲ型抑制剂……”
“别！”楚眠打断他，“太疼了，我死也不要。”
他说着笑了笑，甚至开始安慰川凝，“别太紧张啦！我听说那东西没事的，异种寿命这么长，孵化期肯定也长得要命，我都不一定能活到它们孵化的时候。”
川凝表情微疑。
的确是这个道理，他想不出二次劝说的充分理由。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他完全可以强制给楚眠注射Ⅲ型抑制剂，但生不如死的副作用和孢子爆发，连他都判断不出哪一个更好一点。
“最近有部很火的电影，你们看过吗？”楚眠突然转移话题，问，“《异界玩偶》，讲的人类和玩偶的禁忌之恋。”
名字很熟悉，川凝回忆了一下，记起来封荆带他看的好像就是这场电影。
他不懂楚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结局还不错。”封荆突然接话。
“BE啊！！”楚眠反驳道，“我最讨厌BE！难道就没办法让两人在一起吗，就算异世界也行啊。这片简直烂尾没法看！”
川凝除了电影名字外只对一件事印象深刻，“票价比别的电影高出十倍不止。”
楚眠立刻感同身受，“资本家哪有做慈善的，刚上映那会儿票价才2新元，上周我再去五刷的时候……”
他夸张的深吸了口气，“60新元一张票！连那场次的座椅按摩都上调了五倍！”
川凝将鸽子蛋吞下最后一口，不解道，“烂尾还去五刷？”
“爱之深，恨之切！”楚眠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最近禁忌之恋很流行的，不光是电影。”
川凝蹙眉，把这句话消化了十几秒，抬眸看着楚眠，“……人和异种？”
“当然不是！”楚眠反驳完，下意识地看向封荆，“怎么可能，……也还没到这种地步。”
他越说越慢，语气很快恢复了平和，解释道，“我是指人和人造人，你们没听说过吗？”
川凝的确没听过，“那是什么？”
楚眠看着他笑，“就是性\爱娃娃啦。”
川凝瞳孔放大：？
他曾听说过这东西，甚至在新历城的时候逛过一家专卖店，充气的、硅胶的、钻石的、甚至仿真皮的，一应俱全，有些的确做的灵动又漂亮，关节滑动顺畅，除了没有灵魂外和正常人没有异常，但也有不少动物头人身的猎奇款。
它们都是死物，没有生命，川凝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会这种东西。
“你知道301财团吗？据说的那个肥皂厂。”楚眠问。
川凝点头。
畈若城的半边天，说不知道都没资格。
“那你肯定也知道北区地下城。”楚眠轻声说，“听说当年301给3号管控局让了20%的股，两相协议，在实验基地下面建了这样一座地下城。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北区上面有什么，下面就同样有什么。”
“基因克隆技术在20多年前就已经成熟了，实验基地将这种技术用于异种驯化实验，相应的技术流入地下城，也同样被应用于某些实验。”
他说到这里轻轻垂下眼眸，“每次异种袭击都会死很多人，污染区内需要清理的尸体有多少，主播你比我还要清楚。”
“那些死去的人全都带着身份，有知己挚友，有血亲骨肉，新历纪年已经这么久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突然的离别。”
“天机的尸体焚烧业务只需要5新元，但合同最后会带有一项条款。”
【8.2.3 天机承诺保护所有受害者**。未经亲友书面授权，天机不得对尸体进行基因提取与克隆仿制。】
“但只要获取到授权，天机就有权进行人造人，配合生物速生剂，最多2个月就可以成型，和基因原主一模一样。这东西和普通性\爱娃娃可不是一个东西，运气好的时候，这些速生人造人甚至会产生意识，智力匹配不当，就和养小宠物一样。”
“我就是在天机干这个的。”
他说完，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格外寂静。
川凝又戳起一颗鸽子蛋，钢制叉碰到瓷碗边缘，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死了两年的尸体还能提取吗？”他语速很快。
楚眠微微一愣，“如果事先被提取过会收录进基因库，也可以被翻出来。主播你也想造人？”
川凝将身体微微前倾，“平海市沙滩花园，金黄色头发，可能20多岁，……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楚眠却很快摇头，“平海市属于1号管控区，那儿的尸体不归天机处理。”
川凝突然反应过来。
楚眠轻声问，“主播，那是你的谁？”
“没有谁。”川凝放下筷子和叉子，起身离开时又补充道，“瞎说的。”
他突然觉得很烦，找不到任何缘由的。
川凝猜测或许是因为自己打算干兼职的事情要泡汤了。
——按照楚眠的说法，不难猜出享受高薪和双休的员工应该是人造人技术人员，而不是铲尸工。
参与人造人工程显然需要门槛，他记得楚眠提到过自己是医学高材生。
而他连“蔺”都不认识。
“有多大的市场？”他听到封荆在问楚眠。
楚眠的声音依旧很柔软，“太贵了，一具身体卖价近百万，外城区能消费得起的屈指可数。有些人愿意为此背负贷款，但愿意这样做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真正赚钱的是改造人，就是把人与其他物种的基因融合，保留喜闻乐见的显著特征，比如说猫耳、兔耳，最受欢迎的还有蛇的那个什么……，有些会量产送进地下城的不夜天，不过最贵的还是定制款，什么奇怪的性\癖都能满足……”
“其实也都不是秘密啦！所以工作需要我可能也会接触些异种，不过都是去核的，你们保证过没有危险……”
川凝强迫自己不要再听了，静静地缩进沙发里，输入法换成手写，把记忆中的“蔺”字一笔一划还原，搜索，得到了答案。
Lin
“我居然还是个文盲。”他在心里对009感慨。
009不回答他。
这家伙也不是每次都会出现。
这个认知让他难受了一整晚，守夜的时候都打不起精神。又或者不单是文盲的问题，还有别的原因。
今晚的每一句谈话都让他觉得针扎火燎似的难受。无论朝哪个方向发散思维，都会往万丈悬崖下坠。
楚眠还在唠叨，想劝他不必守夜了。
川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但没再和封荆一起坐椅子，而是坐在了床位的矮沙发上，脊背微微弓着，抱着胳膊蜷缩在一侧。
楚眠劝说无果后逐渐安静下来，封荆不说话，整个房间就只剩下了夜的寂静。
像一谭死水。
川凝将思绪放空，觉得自己好像与死水融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被零碎的月光撕扯，他突然觉得身侧一陷，封荆坐在了他身边。
声音从耳边传来，很轻。
“帮你清空一下污染……”
他一直很温柔。
“滚。”川凝不耐道，“你是老板吗？总给我画饼。”
末字才说出口，他突然觉得后颈一凉。
封荆将手覆在了那里。
寒意顺着脊椎散往全身，将他包裹住的瞬间，空气中弥漫的污染顷刻搅散，渗进骨缝的疼痛一点点褪去。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圈禁在了一颗冰冷的泡泡里。
随手施舍的善意，或者只是作乐手段，像耳朵上的水环一样不值钱。
没人给过他这样的泡泡。
川凝后齿咬紧，眼眶突然红了。
没人给过他这样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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