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收到过的好东西寥寥无几。
一对杀过人又被抵押换钱的双蝶刀，一个不属于他的名字，和一颗随手施舍的泡泡。
还有钱，很多很多钱。
钱是比命还要轻贱的东西。
眼中的雾气淡去，川凝转头看着封荆，却见他眼眸忽然一抬，看向自己身前的一片空寂。
深红眸子里结出一层寒冷的霜，让他整张脸都变得冰冷无比。
川凝第一次从他眼中捕捉到忌惮的神色。
紧接着，不足30平米的房间中突然传出重物堕入深水的闷响。
他立刻抬头，看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厚重的水障，一条粗大粘稠的触手被水压牢牢固定在水障里。
触手尖端分成六瓣，像花瓣一样四下张开，花蕊处张着一排排针状的尖利牙齿，正对着他流出黏腻的涎水。
川凝立刻皱眉，第一反应想的是口水会弄脏水障，水如果脏了该怎么清理？
然后才忽然反应过来，他好像感知不到污染气息了。
封荆替他清理了污染的同时，也屏蔽了他的知觉。
越来越多的触手从窗外爬进来，窗户和墙壁上尽是斑驳的黏液，可他的感知里却风平浪静，探知不到半点污染波动。
很糟糕的体验，像是被刺瞎了眼睛，前后左右每一寸地都变成了不可预测的危险深渊。
他的身体瞬间紧绷，凶巴巴从桌子上跳下来，跳到封荆身后的沙发上，一人一猫高度紧张地盯着爬进房间的触手。
下一秒，月光突然黯淡，一抹黑影翻窗跳进来。
那是一个身材比例极好的人，穿了件黑色的燕尾风衣，腰带束出流畅的腰线，乌黑的长发编了跟麻花辫，松松垮垮地垂在肩上。
那张脸看起来有40岁左右，骨相立体却不锋利，川凝记得这张脸的每一条鱼尾纹。
李敬意，那个失踪却不断掀起风波的画家。
他毫不见外的走进来，绕过水障和触手，深邃的目光在川凝身上落了一眼，又立刻移到封荆身上，嘴角忽然一勾，说……
说了一串乱七八糟的气泡话。
和岭里幸福苑的那位傀儡人语出同源。
声音频率很高，像是虫类的翅膀在水中高频扇动，人的声带很难发出这样的声音。
川凝更倾向于他在通过房间里的触手发声，而他一个音节都听不懂。
但封荆听懂了，水障一点点散去，眼底的冷意也被藏了起来，他用人类的语言回答着对方的问话，“现在喜欢了。”
川凝猜他们在谈论实验体的无聊生活，甚至由于声音很轻，他并没有听清封荆最后一句中到底说的“喜欢”还是“习惯”。
回答他的又是一串气泡话。
川凝皱了皱眉。
封荆跟着皱眉，“说人话。”
他似乎也听不习惯摩斯密码。
房间里的触手立刻变得暴躁，李敬意一屁股坐在床上，叽里咕噜说个不停，看表情应该是在讨价还价。
封荆没再说话。
片刻，他终于长叹一声，妥协了。
“好吧，入乡随俗。我也努力学了…几天。”顿了顿，又说，“哪儿来的？妄海那只猫…15年前就死了。”
川凝这才意识到他们是在谈论自己。
妄海那只猫15年前就死了，是他亲手杀的。但他没兴趣听到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谈论。
好在封荆似乎也没兴趣，他仍然没有说话。
从目前的情形看，这位触手李敬意应该与封荆相熟，甚至是朋友，但川凝觉得封荆对这个朋友的兴趣不高。
李敬意似乎习以为常，他没有另起话题，而是看向了川凝，“认识一下？”
指了指自己，“可以叫我……李延落。”
他甚至找了个纸和笔，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下来，挤到川凝和封荆中间坐下。
“幸福苑的傀，是这个名字。现在的身体，也是这个名字。以后…还会有很多具…身体，都是这个名字。”
川凝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身体紧绷，贴着李延落的那侧胳膊都麻了。
封荆松开手坐远了些，泡泡却依旧生效，他感受不到一丝污染气息，没办法察觉出这只触手异种是善意还是恶意。
99.9%的可能，一只陌生的S级坐在他旁边。
50%的可能，善意，没有散发污染，只是想来唠唠嗑；另有50%的可能，会在不可知的下一秒，一口把他咬住，嚼碎吞下去。
他撑到现在没跑，完全是出于对封荆盲目的信任。
李延落碰了碰他，把笔递过来，“你，名字。”
川凝看了一眼熟睡的楚眠，接过笔，将名字写给他。
李延落举着看了很久，“……怎么念？”
“…………”
比他更文盲的家伙出现了。
“川……”
余光里的李延落突然皱眉。
川凝顿时闭上嘴。
一阵刺骨的寒意袭遍全身，哪怕感受不到污染气息，他却仍然在刹那间感受到了凌厉的杀意。
凶巴巴两步跳上沙发，顶着飞机耳钻进封荆怀里。川凝立刻起身，躲避着房间里静止的触手，鬼魅般从窗子翻出去。
同一时间，三道猫影冲到床上，将楚眠三两下卷进被子里，尾巴绕了几圈，卷着人飞快跳出窗户。
宽叶窗被撞得吱呀一声，整个逃跑过程不足三秒钟。
李延落还保持着捏卡片的姿势，看着那扇吱呀作响的窗眯了眯眼。
半晌，卡片一举，对封荆挑眉，“川什么？”
封荆轻轻抚摸着猫耳朵，“川凝。”
“不能杀？”
“不能碰。”
*
两分钟后，楚眠在银霜的月光和冷风中幽幽转醒，发现自己正站在小区门口，被被子裹成一条笔直的毛毛虫。
“我…我又做梦了？”他下意识看着眼前的川凝。
“没有，”川凝快速回答他，“去趟医院。”
他精神高度紧张，一边要注意着身后有没有追来的触手，又要防着藏在楚眠身上的孢子眼睛。
可惜他什么都感知不到。
不过糟糕的状况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就在刚刚，他通过凶巴巴的耳朵听到了悦耳的三个字。
封荆不许那只叫李延落文盲触手碰他。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只要有封荆在，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对李延落动手，而不需要担心丢了猫命？
不确定，他打算下次试试看。
“医院？”楚眠还觉得活在梦里，“主播你怎么了？那…那我送你？”
“嗯。”
楚眠猛地一掐自己的大腿，清醒了不少，看了看天上清晰的月亮，没敢耽误，被子匆匆一叠，去车库开了辆车，按照川凝的指示去往隔离医院。
又过了半小时，彻底醒神的楚眠带着川凝来到隔离医院门口，正打算问清楚前因后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川凝气若游丝的声音打断，“帮我把医护……”
楚眠被吓了一跳，一秒都不敢耽误，“我马上去。”
说完快步朝医院里冲。
川凝静静地看着他，猫影从车底钻出来，藏进楚眠的影子里，同他一起向医院门口移动。
现在是凌晨两点，值班人员正在打瞌睡，猛地看到慌慌张张冲进来的白毛，被吓了个机灵，立刻举着污染检测仪凑过去。
“不是我。”楚眠指着自己的车，“有个特遣员状态不好，九队的。”
医护听完立刻紧张起来，叫了几个人手去查看情况，又对楚眠伸出检测仪，“你也得检查一下。”
楚眠乖乖露出手腕。
就在皮肤与检测仪接触的瞬间，楚眠的影子突然以极小的幅度猛地颤动了一下，0.1秒的时间，一条尾巴飞快伸出影子，抽打在楚眠的手腕上，又在扎眼之间缩回影子里。
【污染值：299】
楚眠如同晴天霹雳，“我靠！”
医护一把抓住楚眠，同时掏出腰侧的对讲机，“一位重度污染者，准备抑制剂和隔离室。另外通知九队队长，申请外城区卫星污染探查。”
“等一下！还有我的主播！”楚眠被强行挂上手铐，笔直的锁在移动病床上，无助又惊恐地看着医护。
医护快速向他的静脉里推了一针Ⅳ型针剂，安慰道：“别担心，已经有人过去了。”
“等会儿检查出什么情况能麻烦告诉我一下吗？”
“好。”医护话音刚落，就听到对讲机里传来另一队的声音。
“组长，车里没有人。”
楚眠：“……啊？”
医护的反应却很冷静，“明白。应该是被污染者出现了精神紊乱与幻觉。”
楚眠瞳孔轻颤，挂着拷的手努力指了指自己，“说的我吗？”
“别担心，很快就会没事了。”
“不是啊！你们能不能再去周围找找？他可能跑出来了。我车里真有人！”
“……好。”
污染值超过300属于高危人群，医护也不敢托大，手电强光很快到位，开始排查车辆周围的环境。
川凝又往阴影里躲了半步，眨眼间消失在漆黑的影雾里。
下一秒，他从5千米外的监控室里走出来，五只猫影跳进走廊，身后八位值班员安静地倒在地板上。
几十块监控屏全部被黑雾包裹，又在短短几秒内变成了故障雪花屏，只留墙上独立的LED彩灯管字体发散着幽幽蓝光。
——[天机·失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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