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路过看一看,新店开业买一送一,买到就是赚到啊!”
天刚蒙蒙亮时,随着一连串鞭炮响彻小街,何家瓷窑在南巷的首家分店也就此营业。
除了账房外的十人一面一列,站在门口迎客。
但是一上午下来,连嗓子都快吆喝哑了,都不见有半个人影进来。
任凭几人说得天花乱坠,过路人最好的也不过是在门口往里瞧了瞧,但真要往里进却打起了退堂鼓,无论如何都不肯入内。
一连数番受挫,姚秀楠往嘴里灌了口水,长长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揉着站得酸麻的小腿。
“哎——又没一定让他们买,怎么连进都不敢进啊?”
此时正赶上一个伙计路过,闻言哈哈一笑,“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瓷器不比旁的,万一不小心碰坏什么名瓷,这辈子只怕都赔不起喽!”
的确如此,在普通百姓眼里,瓷器都是有钱人家才能买得起的玩意,且不说看也买不起,万一再碰坏一个更是犯不上。
“前方征途漫漫,各位仍需努力啊!”
何秋月望了一眼远处零零散散的路人,慢慢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襦裙后面的尘土,冲着几人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这才一个上午,说不定等咱吃完饭,生意一下子火到排长队呢!”
姚秀楠也起了身,小跑着进屋帮秦挚摆碗筷,待看见桌上的烤羊肉和一锅热气腾腾的饽饦时,更是兴奋得欢呼起来。
“太香了,比洛阳那些大酒楼的烤羊肉还要有食欲!”
其余落座的几人也都纷纷称赞羊肉烤得色香味俱全,一眨眼的功夫就吃了半盘。
与众人不同,何秋月却更偏爱那碗口味清淡的饽饦。
饽饦类似于现在的煮面条,软硬适中的手擀面配上时令蔬菜,极其简单的味道却给何秋月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或许这就是食物的魅力所在,即使穿越时空,只要舌尖尝到相似的味道,仍能给飘泊之人一丝慰藉。
脑中浮现着从前在家里和父亲一同吃面聊天的情景,不知不觉间一碗饽饦早已见底,何秋月刚要再盛,却发现已经有人帮自己添了一碗。
顺着木勺往上看,对上一双满是慈爱的双眼,这位卢大伯年过四旬,此刻弯起的眼尾更添几分岁月的痕迹,今日这一桌的菜便是出自他手。
见何秋月略显诧异的神色,卢大伯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露出一个含着歉意的笑。
“不……不好意思,方才见姑娘吃的模样就想起了在乡下的幼女,下意识就给您添了一碗。”
何秋月赶忙摆了摆手,也给卢大伯添了杯茶,“不瞒大伯说,方才我吃着这饽饦就感觉回了家,往后还要多麻烦您给我们做点家常菜!”
“卢大伯手艺简直不要太好,吃了这顿饭,往后怕是全大周的烤羊肉都难以入口了!”
姚秀楠又吞了一大片蘸满酱汁的羊肉,露出了个心满意足的笑容,见何秋月这样说,也立刻含混着开了口。
卢大伯两手紧紧握着茶杯,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只要何老板愿意,往后一日三餐老汉都包了,大家喜欢就好……”
听到这个消息后,众人都高兴地欢呼起来,姚秀楠甚至小声嘀咕,“若是能天天吃这样的饭,那我宁愿被爹打死也要赖在这啦……”
其实关于姚秀楠的契书,何秋月是没有往上交的,尽管知道她不能久留,但因着志趣相投,趁着她还未走,能交个朋友也是极好的。
何秋月一直认为,人与人的相遇不一定会有结局,但肯定会有收获。
所以她愿意珍惜这个机会,并不去想以后的事,只是把握当下和同伴的这段创业时光。
卢大伯被夸得红了一张脸,腼腆了半辈子的人,在成为全场焦点后,竟破天荒地没有觉得拘束,反而满心满眼都是喜悦。
他拍着胸脯保证,定会拿出看家本领,伙食只会越来越好。
一片欢声笑语中,门外却传来了道尖细的呼喊,“何老板可在?”
众人俱是一愣,何秋月离门最近,先一步走到门口,只看见并不是预想的米府家丁,而是几个抬着沉甸甸箱子的生面孔。
为首的是个瘦削的长脸老者,穿着讲究的丝绸长袍,原本严肃的面容在看到何秋月后瞬间柔和了下来,快步上前递过一面锦旗。
上面赫然用金丝绣着八个大字,分别是“彩瓷送福,妙手回春”,右下角还特意注明是钱氏布行所赠。
“早些日子老夫人突然身子不爽,又因着大小姐出嫁,老爷便想请何老板做两个三彩瓷冲冲喜气。可没想到瓷瓶送来的第二天,老夫人病便好了,老爷大喜,这才令我几人送上这面锦旗特此感谢。”
管家是个察言观色的老手,不仅一眼认出了何秋月的老板身份,还瞧出了她的疑惑,适时出言解释,又示意身后家丁把箱子打开。
“老爷听闻何家新店开张,特令我几人送上这箱西域珍宝,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可算是及时送到了!”
姚秀楠在洛阳时就听闻钱氏布行大名,因着花样精致,也算是当下较为时兴的布行之一,许多达官显贵甚至高价托人购买。
连她都在鱼鳞纹风靡之时,磨了父亲好久,才好不容易得了半匹,做成的襦裙也只有在重要场合才舍得穿。
知道钱家富,但却没想到这么富,一箱子的的夜明珠翡翠石,就这么说送就送。
日光下那箱子珍宝泛着耀眼的光芒,直刺得人睁不开眼,何秋月并未多看,便决定婉言谢绝。
“多谢何老板美意,这锦旗秋月便收下了。但这珍宝属实贵重,且不论钱老妇人是自身福泽绵延,就算那瓷瓶真送了喜,秋月也担不起这般重的谢礼。”
言罢,她吩咐秦挚将锦旗挂在屋内正中央的墙上,又转身对着管家行了一礼。
“烦请老伯转告钱老板,就说这番心意秋月心领了,但谢礼太过贵重确不能收。日后生意往来还望多多关照,秋月先在此谢过了!”
一番话进退有度,让人难以拒绝。管家纵然担了送礼之令,见此情景也只能作罢,挥、抬手示意家丁又把箱子盖好。
虽然任务没有完成,但管家并未有半点不喜。
反而越看越觉得眼前少女举止有度、胸怀宽广大气,心中暗道若假以时日恐怕生意不在钱家之下。
“如此热闹,看来本官来得甚是时候啊!”
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方才的寂静,闻声而望,只见薛清安唇角含笑踱步而来。
马祥和麻田一左一右地跟在其后,也皆着官服,俱是英姿挺拔,意气风发。
“见过薛大人。”
在场诸人都俯身行礼,薛清安扫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在了何秋月身上。
少女和昨日一样的打扮,如同一朵嫩黄娇俏的海棠,却又多了几分难以抑制的喜悦,更显得明媚大气。
“何老板当真是眼界宽广,如此一大箱珍宝,换做我肯定没法拒绝。”
虽然觉得何秋月说得极有道理,但面对这么一大箱奇珍异宝,马祥扪心自问,他肯定是没有这般定力的。
“马参军言重了,秋月不过是舍了眼前之利,来换和钱老板的长期合作,往远了看,还算是我们占了便宜呢!”
若说一点都没动心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何秋月都树立了无功不受禄的理念。
更何况钱老夫人病好和她制的瓷瓶之间,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就是巧合,更别提什么赐福了,因此莫说是珍宝,就连那面锦旗她都收之有愧。
“能与何氏合作,自然也是钱氏之福。在下还赶着回去复命,便先请告退了。”
见这位新任刺史特意前来却不急着开口,钱府管家自然知道是碍于自己的缘故,在得到许可后,便率人离开了。
一直到人影消失在转角,薛清安才跨步进屋,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后,将目光停在一个三彩海棠绞胎枕上。
“这瓷枕倒分外别致,从前对三彩方形枕仅有耳闻,今日亲眼所见当真不凡,不知作价几何?”
这瓷枕是之前何秋月无聊时仿着唐三彩方形枕所做,因着火候稍过,侧面有一细小裂痕,故而并未想过要卖。
之所以今天会放在这里,还是因为姚秀楠觉得别致,非要拿它过来凑数。
“呃……大人有所不知,这瓷枕右侧略有瑕疵,本就是非卖。若您不嫌弃,送您便是。”
薛清安绕到右侧定睛一瞧,果真见到一条发丝般纵横向下的细痕。
但因正好处在一朵并蒂双开的海棠之间,更像是根将两者牵连的细线,冥冥中使之相聚。
不知为何,薛清安看到后并未觉得瓷枕微瑕,只觉更加喜欢,或许凡事皆有两面,有人视之可惜,自有人视若至宝。
敛了思绪,薛清安从袖中取出两枚金锭。
“诗中曾说‘易求无价宝’,但在薛某看来,能遇见并拥有合乎心意之物,本就极难的。”
言罢也不待何秋月推辞,自顾自把金锭放在案上,神情极为认真。
“这两枚金锭既是我眼中此物的价值,也是对何老板敢为人先的致谢,还请莫要推辞。”
恰逢此时秋风骤起,从半掩的窗内涌入,直将头上刚挂的锦旗吹得烈烈作响。
两人俱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相视一笑,半晌才心照不宣地同时转身。
在何秋月关窗的空档,马祥两人已经装好了瓷枕,极小心地一人托着一边。
突然,屋门被人猛地推开,冲进来的衙役也顾不得休息,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倒在地。
“不……不好了,宋县令返职途中被……被一伙暴徒所伤……至今昏迷不醒,据……据在场衙役回忆,为首的……”
说到这里,这名衙役偷偷抬头看了何秋月一眼,才又哆哆嗦嗦地开了口。
“为首的似乎是……何老板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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