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瞬间陷入一片静默,众人或站或坐,心里都各有盘算。
宋县令见此情景,知道自己指使一事已经无从掩盖,与其等这衙役告发,还不如趁早承认下来,如此还能把大错都推卸出去。
“下官糊涂,放任手下做了蠢事,还望大人处责!但下官也只是一时气急,有口无心,日后定当引以为戒!”
他表面功夫做得极足,也刻意强调绑架之令仅是无心之言。
何秋月心里清楚,宋县令认定了此次难逃罪责,但也不会被处罚过重,于是她便卖了这个顺水人情,曲意迎合了对方几句。
氛围也从刚才的剑拔弩张和缓下来,薛清安下令将那个衙役重打二十大板并撤职,若有所思地看了何秋月一眼,才低低开了口。
“宋县令擅动私刑,但念在是初犯,又并未造成切实伤害。责令停职一月自省,若再有下次定严惩不贷。”
因着顾念昏迷的父亲,又对宋县令那虚伪至极的嘴脸实在厌恶,何秋月待庭审刚一结束,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医馆疾奔而去。
深秋的寒风像刀子一般,直刮得人脸生疼,但幸好距离并不远,穿过一条小巷也就到了。
隔着约莫两米开外,何秋月就瞧见门口似乎有两人在拉拉扯扯,从衣着上看被往里拽的好像是何父。
“我确实有急事……要不你松手,这钱不退了行不行!”
“爹!你这头还流血呢,又要往哪去啊!”
那满脸担心的医官看见何秋月过来,才空出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无奈地叹了口气,“刚一醒就说约人谈了生意,也不包扎了,紧赶慢赶就要往过赶。”
“钱没了还能再赚,哪多哪少您还弄不清楚吗?”
“倒不是钱的事……主要人家大老远来也是看得起咱,答应了又没做到,爹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何父半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一面小声地出言解释,一面用请求的眼神看着何秋月。
知道父亲一向看重信誉,这约若是不赴怕是无法安心,何秋月略一思考,决定还是由自己代去。
碍于伤势不能耽误,何父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但他似乎对具体要谈的事仍不太了解,只觉得对方虽出手阔绰,却也极为神秘。
“还是半月前钱老板托人给我来信,说有个从洛阳来的公子去他家进布时,听闻了三彩瓷的事,便出一百两黄金,托他联系我做一笔瓷器生意。”
许是看出女儿的疑惑,何父喘了口气,又继续补充。
“起初我也觉得蹊跷,便想婉言谢绝了。但钱老板从中保举,说虽没亲眼见过此人,但从与其手下交往中感到极为可靠。这才约着今夜戌时到揽月亭详谈,也算是给钱老板一个面子。”
虽然还是觉得有些蹊跷,但钱老板这段时日确实对自家格外照顾,关心和善意都是实实在在信得过的。
算了,说不定人家就是钱多而已,不过谈桩生意,她赴约就是了。
忙活着给父亲包好伤口,又简单吃了几口从路边摊子买的胡饼后,何秋月抬头看了看时间,刚过酉时。
揽月亭与何家都在西坊,相距不到三里,一个时辰足够走到了。
附近的邻居大多准备歇下,石子路上见不到几个人,只有身侧草丛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蝈蝈的鸣叫。
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那叫声竟有些凄厉尖锐,给这月夜又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何秋月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忙扯了扯颈间的披风,把自己紧紧裹在里面。
深吸了口刺骨的凉气,又回头往身后望了望,何秋月在心里重复了两遍“妖魔鬼怪都是纸老虎”,才提步继续向前,只是由刚才的闲庭散步变为了小步快走。
说是揽月亭,其实就是位于西山半腰的一个小木亭,早先是为了给互市之人歇脚的。
后来因着潘将军一举大败叛军,于此处大摆酒宴,酒酣意满时吟了一句“欲上青天揽明月”,此地便被命名为了揽月亭,成了十里八乡的公认的风雅之地。
往日随意歇脚的寻常亭子,就因着将军随意说的一句诗,转眼成了才子佳人争相拜访的高雅之地。
何秋月低低叹了口气,“还真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啊!”
却不想耳边突然传来男子清朗的笑问,“哦?何老板商场上如此得意,何出此言?若让旁人听到,怕更是要为自己愤慨一番了!”
何秋月被冷不防吓了一跳,闻声望去,果然对上那双狭长含笑的凤目。
不是说来商讨瓷器生意的洛阳公子吗,怎么会是薛清安?
哦……他确实是从洛阳来的。
但若是他直接说一声不就得了,何必搞得那么神秘?
若不是他,何秋月仔细扫了一眼周围,那就只能是对方……迟到了。
薛清安意识到了她在等人,也回头看了木亭一眼,若有所思地出声询问。
“何老板也是在等人?”
“正是,莫非薛大人也是在此有约?”
“也不算有约,今日碰巧是昔日好友忌日,听闻此处素雅,便来此散散心。”
因好友忌日散心是真,但他来此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借着此处空旷,向裴大人飞鸽传书。
“昔人已去,还请大人节哀。”
失去至亲的痛苦,何秋月深有感触,前世母亲过世时她把自己关了近一个月。
因此对失去挚友的悲伤,她也是感同身受,神色更柔和了几分。
“眼下既然无事,大人不妨到亭内一坐,也欣赏一下耀州的月景?”
少女声音轻柔,如黑曜石般的瞳孔泛着盈盈水光,在这片刻的对视中,薛清安的心竟没来由地一跳。
其实本该快些回去的,毕竟还有一堆公文等着处理,但今夜的月色确实难得,况且……少女的善意毫不掩饰,让他实在无法拒绝。
“好!”
看着何秋月欣喜的神情,薛清安微微偏过视线,默默地跟在身后,时不时也说两句自己在洛阳赏月的感受。
薛清安知道,对于何秋月他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随着相处的增多,又多了点让人面红心跳的情愫。
马祥说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可能,一是终成眷属,相伴到老;二是知己红颜,咫尺天涯。
但望着少女单薄挺直的背影,薛清安却轻轻摇了摇头。
少女是北地自强热情的雄鹰,当自由展翅,未来天高地阔,有无限可能。
而自己……虽不愿承认,但为了薛家,为了苦苦支撑的母亲,他终究是要回去的,也终将有一天在尔虞我诈、利益勾连中沉沦,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他想要选第三条路,只是恪守礼节,在能力范围内让她越来越好,在未来的某一天,两人天各一方,相忘于江湖。
“如此良辰美景,若是把酒言欢,岂不更为惬意?”
薛清安猝然回神,便见何秋月随意地坐在木板上,一边晃着双腿,一边惬意地眯起眼望向天中的弯月。
别的倒还难说,酒他今日还真带了一小壶。
何秋月看见那精致的酒壶后,瞬间又惊又喜,在得知那是上好的桂花酿时,更是双目放光。
早就听闻洛阳倾梧坊的桂花酿一觉,今日有了机会必定要尝一尝。
于是她轻巧跃下木板,兴奋地想要去接酒壶,双目却不经意地被某处强光晃了一下,待再望去时已是漆黑一片。
薛清安端了半天酒壶,但见少女神情严肃盯着身后某处,正欲开口询问,却冷不防被扑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利刃破空的嘶鸣,以及一声低低的闷哼。
不远处的马祥闻声赶来,正巧撞见欲逃的贼人,场面一时变得混乱,刀剑的碰撞声也越来越激烈。
但薛清安却什么都听不真切,连本该被地面撞得生疼的后背也全无感觉,因为就在刚才,他下意识环住少女的手背感到一阵温热,那是鲜血才有的温度。
于是他迅速抱起意识模糊的何秋月,目光定格在那近半没入少女后背的白羽箭,牙关紧咬,放在少女肩膀的手也止不住地发着抖。
现在就得去医馆,箭上绝不会有毒,她只是失血才会马上昏迷……
顾不得麻木的脊背,薛清安轻轻把昏迷的少女背在身上,来不及关注不远处缠斗的两人,径直向着医馆的方向疾步而去。
经过树林时,他被交错缠杂的枯枝划了几个口子,尤其是右脸颊似乎伤得不浅,风一吹就疼得厉害。
连爬了几个坡后,双腿似乎也有些疲软,但他还是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朝着不远处亮灯的方向狂奔。
终于,面容苍老的白发医官开了门,见到他满脸血污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
顾不上那些,薛清安快步将中箭的何秋月小心地放好,连忙招呼医官过来看诊。
“哎呀,这……这光是中箭已不好办,更何况箭上还淬了毒!”医官赶忙小心地查看伤口,在看见中箭边缘的皮肤逐渐转黑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薛清安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女,闻言握紧双拳,声音中多了几分坚定和恳求。
“您是耀州第一神医,只要能医好她,无论什么要求,薛某绝无二话!”
老医官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哼!老头子治病救人,从来都靠着良心。能医活的照样一文不取,医不了的黄金万两也是白搭!”
言罢他死死盯着那逐渐洇开的暗黑血迹,有些愁苦地挠了几下花白的头发。
“看情况还是剧毒,怕是凶多吉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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