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寒一眼看出了龙骐对他的敌意。
他不知道陆允玵现身之事，但就凭他利用他们来挡箭这一点，仇恨的理由已经足够了。
他也不必伪装，不必费心解释，直接越过龙骐走向卓蘅。
龙骐厉声问：“师傅，卓蘅说的可是真的？整个拍卖场都是你和她的杰作？”
黎寒甚至没有看他一样。
龙骐三岁时就跟他了，视他如父亲。现在伟大美好的印象破灭，他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但他相信，凭他在龙骐心中的重要地位，龙骐还不至于对他离经叛道。
比如，龙骐刚刚还在喊他“师傅”。
事实上，龙骐的这句“师傅”，是在掩饰陆允玵存在的情况。他在愤怒之余也能保持一定的理智。
黎寒不回答，卓蘅是一定要多嘴的。她的笑容能挤出两斤蜜糖。
“你师傅叫你们来可不仅仅是为了挡《雉带箭》上那根看不见的箭，自然还有另一件事。”
龙骐心累不想说话，云翩月替他问：“真是荣幸，我可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其他的利用价值。”
不过是群清澈愚蠢的练习生罢了。
但卓蘅要的就是这份清澈愚蠢。
“我太喜欢《雉带箭》这幅画了，见不得它未完成的残缺样子。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尝试着补全这副名画，在续作上签上我卓蘅的大名。”
眼睛暗淡了一瞬：“可是我兑出来的红颜料全都和画上的不一致，没有那么鲜嫩，没有那么娇艳，没有那么……总之！没有好的颜料，即使有我这一身画技，也是不配续作的。”
马兰亭插口：“你画画很厉害吗？你确定你画不出来只是因为颜料的原因？”
“当然是！”卓蘅暴怒：“《雉带箭》是一百年前的画了，而这一百年艺术界一直在进步，凭什么比不过？我只是找不到那样的原料，它极有可能是古容国的一种秘方研制，没有流传下来的。”
“还好黎城主提醒了我，这种颜色很像肝脏的研磨液……于是我开办这间拍卖场，名义上看奴隶角斗厮杀赚钱，暗里用战败死去的奴隶的肝脏炼制颜料。”
云翩月想吐，马兰亭想骂人。
自己没本事，要么怪别人占了哪里哪里的优势，要么怪身外之物不行，甚至走邪魔外道，总之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不足的。
龙骐忍着恶心分析道：“但你还是没有得到心仪的颜料，否则你也不会让我们来了。”
“就差了一点点！只差一味材料。”卓蘅越说越得意：“那就是一颗愿意为他人奉献牺牲的纯洁无瑕的心。”
龙骐眼皮一跳，快速过了一遍云翩月和马兰亭，失声道：
“谁看到郭远了？”
黎寒忍不住称赞：“好观察力！你也明白了？”
郭远便是龙骐那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二徒弟，进入拍卖场后再没见过。
他早该意识到不对的！
逼迫的杀戮，零分的考验，就是在筛选一颗牺牲奉献的心。
比起吃不饱睡不暖的奴隶，他们这种衣食无忧的清澈愚蠢的人更容易产生这样的高贵的情感。
云翩月和马兰亭都没通过筛选，可他单单忘了郭远！
卓蘅还在乐此不疲地发表她关于艺术的简介，龙骐听不下去了，踩着二楼楼梯栏杆就往楼上跳。
“想得美！”
身后风声响起，被卓蘅操控的兵尸已经扑了上来，龙骐一弯腰，腹部卷住栏杆倒挂金钩，脚尖勾住上一层的栏杆，硬是穿到了二楼。
二楼一片空荡，几乎是露天的，什么都没有。他想起陆允玵说过的话，往楼边的空白处试探性的一踩。
实地。
果然有隐形的通道。
通道的另一端连着的也是隐形的塔。郭远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踩着无形的路行走在高空中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他走不快。
身后一声嘶吼，兵尸已经追上来了，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硬是把他从通道上拽了回来。架住胳膊，控制住了。
“你该死——”龙骐咒骂不已。
楼梯蹬蹬作响，又要有人上来了。万一是黎寒或者卓蘅，他必死无疑。
龙骐盯着楼梯口，心有不甘。
上来的是马兰亭。
但又不太像马兰亭。
“别愣着，快去！”计数官的银色锁链从马兰亭手里飞出，精准地套在了兵尸的脖子上，用力把他往后扯，龙骐趁机逃脱，再次跑上透明的廊桥。
兵尸狂暴地吼：“阿绀，你居然敢这么对我！我们的战友情……”
陆允玵丝毫不手软，冷声道：“我记得我已经跟你告过别了。”
百年前一次。
刚才叙旧时的一次。
兵尸狂躁不已，力气又暴涨数许，甩着锁链狂抽，把陆允玵甩飞出去。
陆允玵落在地上，最后一丝留恋已经不剩下。
对方早就可以摆脱卓蘅的控制了，只有他舍得死。但他却贪图眼前短暂的复活，甘为傀儡。
“袁知夏，别忘了你已经死了！是我给你收的尸。”
一把穿了细长丝的光滑小刀从他手中掷出，刁钻地划过兵尸的高领衣服，切断了他脖子上连接脑袋的黑线。
“搭拉”，兵尸的脑袋掉在了地上，身体还立在原地。
他一动不动了。
陆允玵有些难过地看着这一切。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已死的事实。要不是情况紧急，真想和你公平的对决一场啊。”
卓蘅黎寒几人姗姗来迟。他们是搓着手上来的，以为能唾手可得。
结果见到的是倒地的尸体，迫近的龙骐和挡在他们前面的马兰亭。
几分惊讶闪过了脸颊。
黎寒皱眉：“马兰亭，你也要跟龙骐一样背叛我吗？”
陆允玵看到仇人，火冒三丈，气得哆嗦。但现在首要大事是救郭远，他的恩怨还不差这几分钟来解决。
那边龙骐已经爬过了廊桥，进了与之相连的塔里。陆允玵想对方身高矮一点还有有好处的，重心在下面，走得文档。
卓蘅一声令下，老鼠等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试探着挤上廊桥。
“别怂，怕什么，下面是有路的。”
推推嚷嚷，来势汹汹。
陆允玵正要纵身飞上廊桥阻止，被黎寒一把抓住，对方目光冰冷如电：“龙骐是叛徒，你也要是非不明地追随他吗？”
陆允玵的回答，就是一根锁链缠住了廊桥上所有人的脚腕，直接把他们摔了下去。
“你找死！”
黎寒一掌拍过来，掌风呼呼，陆允玵躲闪已是不及。云翩月高喊一声“不许动她！”，在身后直接刺了黎寒一剑。
“刺啦”一声，黎寒的白衣上绽开血花。
卓蘅尖叫一声，冲上去对着云翩月一顿耳光输出，又一脚踢倒。
“你也配动他！”
黎寒呵斥：“先别管他，快过去拦龙骐，不然你的传世颜料就没了！”
卓蘅大喊“颜料”“我的颜料”，踩着廊桥就要过去。陆允玵还要动手，黎寒顺势将她反剪过去，口中道：“别想捣乱了。”
陆允玵心绪乱如麻，他想阻止黎寒，但现在时候未到，不能让他认出身份来。
动手，还是不动手？
一只灰色的手爪从木塔底下爬上来，是老鼠，刚刚被摔下去又爬了上来。
陆允玵忙说：“快把这座桥炸了！”
老鼠惊魂未定地转着眼珠子。
“我命令你这么做！”陆允玵口不择言。
老鼠打了个寒噤。
他明白了跟他说话的不是眼前看到的小姑娘，而是之前跟他谈判的孤魂。
一个大师的聚魂阵都收服不了的孤魂野鬼。
想起之前两人的誓言，老鼠一个法术重击下去，“砰”的一声，廊桥抖了三抖。
卓蘅吓了一跳，噔噔噔地折返回来。在她身后，廊桥哐当一声碎裂，看不见的碎片落到了地上。
黎寒气抽了，久久的失语后，爆发出一声冷笑。
“如此这样，龙骐和郭远都再也回不来了。”
“小兰亭你还真是自作聪明呀，你就不想想为什么非要一座桥在两个建筑间连着？廊桥是连接阴间和阳间的桥，你切断了廊桥，龙骐他们就和我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了。”
云翩月惊讶，卓蘅转悲为喜。
她们的表情都让黎寒得意。他最想看见的还是马兰亭后悔不迭的表情。
但陆允玵的表情相当令他不满。
那是一种淡淡的、游刃有余的嘲讽的笑容。
“也许死亡之国对我们并不遥远。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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