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过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盛府内的气氛,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拜访,掀起了新的微澜。
来者是忠勤伯府的袁文纯夫妇。袁文纯与盛紘同在朝为官,虽品级略高,但素无深交,此番携夫人前来,美其名曰“秋日闲访”,实则用意,明眼人一看便知。
如今嫡皇子赵暄客居盛府的消息,虽未大肆张扬,但在汴京官场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袁家此时登门,攀附结交之意,昭然若揭。
盛紘与王氏不敢怠慢,在前厅郑重接待。袁文纯年近四十,面容白净,言谈间带着几分文官的圆滑。袁夫人则是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遍地金通袖袄,珠翠环绕,笑容热络,目光却不时扫向厅外,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寒暄过后,袁夫人便笑着对王氏道:“早听闻盛家几位姑娘个个品貌出众,尤其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六姑娘,连皇后娘娘都亲口夸赞过的,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见?”
王氏心下明了,这是冲着明兰,或者说,是冲着明兰背后的那位殿下来的。她面上不显,只笑道:“夫人过奖了,不过是小门户的女儿,当不起如此盛誉。只是孩子们此刻都在书塾,怕是要让夫人失望了。”
袁夫人岂会轻易放弃,连忙道:“无妨无妨,我们左右无事,等等便是。说起来,我们家也有个侄儿,年纪与贵府公子相仿,正该多与贤良子弟交往才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氏也不好再推拒,只得吩咐下人去书塾知会一声,让姑娘们散学后直接来前厅见客。
书塾这边,庄学究刚宣布散学,便有丫鬟来传话。如兰和几位堂姐妹听说有客至,还是伯府夫人,不免有些雀跃,连忙整理衣裙钗环。墨兰虽仍在禁足中,但听闻此事,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明兰心中却是一沉。袁家……她隐约听祖母提过,与京中不少勋贵人家都有往来,最是消息灵通,也最是趋炎附势。他们此时来访,目标不言而喻。
她本能地想要回避,但嫡母之命难违。她默默跟在姐妹们身后,垂着头,只盼着自己这身半旧的衣裙和不起眼的模样,能让她在人群中湮没无闻。
一行人来到前厅,依序向袁文纯夫妇行礼。
袁夫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盛家几位姑娘脸上身上迅速扫过。如兰的娇艳,几位堂姐妹的秀气,都未能让她停留太久,最终,那目光精准地定格在了站在最后、穿着浅碧色旧衣、低眉顺眼的明兰身上。
“这位便是六姑娘吧?”袁夫人脸上堆起愈发和蔼的笑容,语气亲热得仿佛见了自家子侄,“果真是好模样,好气度!瞧着便是个沉静乖巧的,难怪能得皇后娘娘金口夸赞。”
明兰屈膝,声音平稳无波:“夫人谬赞,明兰愧不敢当。”
“哎,当得起,当得起!”袁夫人笑着,又转向王氏,“盛夫人好福气,有女如此,真是令人羡慕。”她话锋一转,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听闻殿下如今正在府上向盛大人请教学问?不知殿下可还住得惯?若有需要之处,我们袁家或可略尽绵力。”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微凝。盛紘与王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皆是了然。
王氏笑着敷衍道:“劳夫人挂心,殿下一切安好,盛家简陋,唯恐招待不周,岂敢再劳动贵府。”
袁夫人却仿佛听不出推拒之意,依旧热情道:“夫人客气了。殿下身份尊贵,能驾临贵府,是盛家的荣耀,也是我等臣子的荣幸。若有机会,还望盛大人和夫人能在殿下面前,为我们袁家美言几句才好。”
她这话已是说得十分露骨。盛紘只得打着哈哈:“夫人言重了,殿下之事,岂是臣下可以妄议。”
众人正在厅内虚与委蛇,忽听门外传来丫鬟通传之声:“殿下到。”
刹那间,厅内所有人,包括袁文纯夫妇,皆是一震,连忙起身整理衣冠,垂首恭立。
赵暄依旧是那身墨青色常服,缓步而入。他神色平淡,目光在厅内扫过,掠过躬身行礼的盛紘、王氏,掠过一脸激动谄媚的袁文纯夫妇,最后,在盛家几位姑娘身上短暂停留,并未在任何一人身上聚焦。
“都免礼吧。”他声音清越,自带威仪。
众人谢恩起身。袁文纯连忙上前一步,深深作揖:“臣袁文纯,参见殿下。不知殿下在此,冒昧来访,惊扰殿下清静,臣罪该万死!”
赵暄微微颔首,在主位坐下,语气疏淡:“袁大人不必多礼。孤在此,亦是客。”
袁夫人也忙拉着自己的侄儿上前见礼,那侄儿约莫十五六岁,面容尚可,只是眼神有些飘忽,行礼时动作也略显局促。
赵暄只略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端起丫鬟奉上的茶,并不言语。
他这一来,原本还算活络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袁文纯夫妇不敢再多言,只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盛紘与王氏更是屏息凝神。
明兰站在姐妹们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能感觉到,尽管赵暄并未看她,但自他进来后,那无形的压力便笼罩了整个厅堂,也笼罩了她。袁夫人那探究的目光,更是时不时地瞟向她,又瞟向赵暄,似乎在揣测着什么。
她只觉得如芒在背,恨不得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听闻盛家家学渊源,几位公子姑娘皆在书塾进学?”赵暄忽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问的却是盛紘。
盛紘忙躬身答道:“回殿下,正是。犬子与小女们资质平庸,唯望勤能补拙,不敢堕了书香门第之名。”
赵暄点了点头,目光似是随意地掠过晚辈这边,最终落在了那方被他刻意忽略的“静水”之上,语气平淡无波:“盛大人过谦了。六姑娘前日书塾所论《蒹葭》之义,便有几分见解。”
他话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再次在厅中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了明兰身上。
袁夫人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看向明兰的眼神,已不仅仅是探究,更像是发现了一件稀世奇珍。
明兰浑身一僵,只觉得那道目光几乎要将她洞穿。她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中一片冰凉。他为何……为何总要在这等场合,将她推出来?
盛紘与王氏也是脸色微变,心中叫苦不迭。
赵暄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而与盛紘谈论起近日朝中一则无关紧要的政务。
然而,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已足够在场所有人咀嚼半晌。
明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突然摆上展台的器物,供人品评、揣度。袁夫人那灼热的视线,几乎要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她终于明白,所谓的“持静守拙”,在绝对的力量和关注面前,是何等苍白无力。
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打破她苦心维持的平静。
这汪静水,终究还是被他投下的石子,搅得波澜四起。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客至”,也因他的出现,彻底变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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