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暄的离去,如同抽走了盛府那根无形的主心骨,整个宅院仿佛瞬间被抛入了一种失重的真空状态。前几日还因皇子驻跸而显得格外庄重谨肃的气氛,陡然松懈下来,却并非真正的轻松,而是一种茫然的、无所适从的空落。
下人们走路的步伐不再那么刻意放轻,说话的声音也恢复了往常的音量,甚至带着几分劫后余生般的喧哗。只是那喧哗底下,藏着难以言喻的忐忑——天家之事,关乎国本,谁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最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是否会波及到盛家这艘小船。
盛紘告了假,连日闭门不出,在前院书房与几位心腹幕僚密议,脸色终日凝重。王氏则忙着约束下人,严禁议论宫中之事,又反复检查府中各项用度规矩,生怕在这敏感时期行差踏错。整个盛府笼罩在一片外松内紧的诡异氛围中。
书塾自然也停了课。庄学究只派人来传话,道是“国事维艰,学子当闭门自省,静待通知”,便再无音讯。
明兰乐得清静,整日待在暮苍斋里,或是临帖,或是调香,或是陪着老太太说话。她腕上的沉香念珠几乎从不离身,仿佛那沉静的香气真能抚平世间一切纷扰。
老太太经历的风浪多,此刻反倒显得最为平静。她每日依旧礼佛诵经,对明兰也只说些家常闲话,绝口不提宫中变故,仿佛那远在宫闱的惊涛骇浪,与这积英巷深处的宅院并无干系。
“祖母,”这日,明兰替老太太捶着腿,轻声问道,“您说……陛下会无恙吗?”
老太太闭着眼睛,手中捻动着念珠,缓缓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我等臣子,唯有静心祈愿,恪尽职守,余者,非我等所能妄议。”
明兰默然。她知道祖母说得对,天家之事,岂是她们能置喙的。只是,那骤然离去的玄青色身影,那日竹意轩外匆匆的脚步,终究在她心底留下了一道浅淡却无法忽视的痕迹。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或许是兔死狐悲的物伤其类,又或许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牵挂。
“那支笔,那方砚,”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目光清明地看向明兰,“可还收着?”
明兰一怔,点了点头:“收着。”
“嗯,”老太太重新闭上眼,“好生收着吧。无论外间如何,该是你的,跑不掉;不该是你的,求不来。”
明兰细细品味着祖母的话,心中那片空茫,似乎踏实了些许。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如老太太这般沉得住气。
林栖阁内,压抑了许久的躁动,终于按捺不住地显露出来。
赵暄一走,墨兰只觉得头顶那座大山骤然移开,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她对着镜中自己重新焕发出光彩的容颜,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母亲,”她对着林噙霜,语气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殿下走了!那个贱人最大的倚仗没了!我看她如今还拿什么嚣张!”
林噙霜虽也觉轻松,但到底比女儿多想了一层,提醒道:“我的儿,不可大意。殿下虽走,但天威犹在。皇后娘娘前日才赏了老太太,这里头的意味,还需琢磨。”
“皇后娘娘赏赐,那是看在盛家、看在那老……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与她何干?”墨兰不以为然,“如今府里没了殿下,父亲和母亲的心思,自然会回转。母亲,您看是不是该去父亲面前……”
“不急。”林噙霜按住女儿的手,眼中闪着精明的光,“眼下陛下病着,京中局势不明,你父亲正是焦头烂额之时,此时去提你的婚事,反而不美。我们只需让你父亲看到你的好,看到你的懂事,看到你比那明兰更识大体、更能为盛家争光!待这阵风头过去,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听说,通判家的夫人前日来寻你母亲说话,言语间似乎又提起了她家那位侄儿……虽说门第比不上袁家,但也是正经官身。若能成,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墨兰闻言,蹙了蹙眉,显然对通判家的门第有些看不上,但想到如今情形,也只得暂且按下,点了点头:“女儿听母亲的。”
与此同时,忠勤伯府也并未因赵暄的离去而彻底死心。
袁文纯捻着胡须,对夫人道:“陛下病重,殿下回宫,这局势……倒是微妙起来了。”
袁夫人急切道:“老爷,那盛家的亲事……”
“暂且观望。”袁文纯沉吟道,“盛家如今没了殿下坐镇,态度或许会有所软化。再者,陛下若真有……那将来……此时与一位可能前程远大的皇子近臣结亲,未必是坏事。只是,需得等局势明朗些。”
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而且,盛家那位四姑娘,似乎也‘病愈’了?多一个选择,总不是坏事。”
真空之下,暗流重新开始涌动。各方势力都在重新评估、重新布局,等待着那最终落下的靴子。
暮苍斋里,明兰将新调好的安神香装入最后一个锦囊。香气清冽,带着菊花的冷韵和沉香的宁和。
小桃在一旁帮着整理,小声道:“姑娘,我听说……四姑娘那边,近日又开始练琴了,还特意请了锦绣阁的师傅来裁新衣呢。”
明兰手下动作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还有……门房上说,这两日,似乎又有别家的婆子递帖子想进来,都被夫人婉拒了。”
明兰将锦囊的抽绳系好,放在一旁,抬起头,看向窗外。天色依旧阴沉,院中那几株老树的枝桠光秃秃地指向天空,带着一种倔强的姿态。
她知道,殿下离去留下的真空,并不会长久。那些暂时蛰伏的目光和算计,很快便会重新聚焦到她身上。
林栖阁不会甘心,袁家未必死心,还有其他闻风而动的各方势力。
她轻轻抚过腕上的念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这一次,她只能独自面对。
她走到书案前,目光落在那被深灰锦缎覆盖的端砚上,停顿片刻,终是没有伸手去掀开。
有些东西,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有些风暴,躲不开,只能迎头撞上。
她铺开一张宣纸,重新研墨,执起那支半旧的羊毫笔。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字迹依旧工稳,只是那墨色,似乎比往日,更浓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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