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视线交织。
张井淳眸波闪动,压下心中的慌乱强作镇定。
程溪道出心中歉疚:“明明我比你年长,从前却都是你体贴我让着我,你自己已经过得很辛苦了,还处处谦让着我,生怕我恼了你。按理说我应该要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张井淳,跟你一起的这段时光我会珍藏在心。你若决意要走,我也不再拦你,只是说真的,你这样不计得失的性格很容易吃亏,以后到了其他地方,或是上了大学,再往后出了社会,跟人相处的时候别只顾及别人,也要多顺从内心的感受,不要老是委屈自己迎合别人……”
一番话说完,已经有些手酸。
张井淳那一米八六的大高个儿,着实让她这样的姿势维持得微微吃力,她垂下手,笑了笑说:“那我走了。”
视线追随着程溪渐渐走远,直到那道纤瘦背影与自己的瞳孔融为一体,张井淳仍伫立原地。
天空洒下一点玄色,落在他眼中。
有些问题连自己也无法解答。
当真能做到洒脱离开?
不再看到,不再听见,自己就不会再备受煎熬,就会更好过些吗?
下课铃声响起,操场上陆续有了活动的人,他仍杵立不动。
几个同班男生走上前来,有人自作聪明:“刚刚那女生谁啊?隔壁高中的吗?刚才看你俩站在那里依依不舍的调调,你小子不会处对象了吧!”
知情的男生解释:“曹景修你瞎说什么,你仔细看看,那是他姐,之前开学的时候不还见过。”
曹景修停止揶揄,好奇道:“我哪里见过,你什么时候冒出来个姐姐的?咱两这三年同学了,我可不知道你还有个漂亮姐姐!你怎么回事?坦白从宽……”
见张井淳仿若失魂一般,曹景修只觉莫名其妙,却仍不忘嘴贫:“你姐长得可是真个儿好看,瞅着也温温柔柔,不像咱们班的女生,一个个都跟女霸王母老虎似的,吼一嗓子把人胆儿都吓破啰!这样温柔清纯的类型可不正是我的菜,等上了大学,能不能把你姐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小舅子你放心,你姐要是成了我女朋友,我保证把她当心肝儿眼珠子看待!”
“曹景修你倒是不害臊,这就把人家姐姐惦记上了,要脸不?”
“谁还不能开个玩笑了!”
张井淳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往前走了。
曹景修识趣地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课张井淳都有些心不在焉,下了课也静坐着一动不动,神情恍惚,有女生过来请教他一些数学问题,问了好几遍他才回神。
他抬头,目光淡淡:“请问有什么事?”
女生笑了笑:“你一向是我们班的数学大神,就想请你帮我解几道题,讲解一下。”
他往前边看了看,礼貌地比了个“请”的手势:“正排第三桌左边位置,年级第二。”
这意思很是明显,这个人并没有兴趣给她讲题,女生并不恼怒,也丝毫没有觉得尴尬,直接就在张井淳身边坐下,把书和试卷摊在桌上,眨眼看他:“可我就想请教你呢,我觉得你比他厉害。”
张井淳如避瘟疫似的弹身而起:“抱歉,你找别人比较合适。”面无表情,冷冷淡淡,直接走了。
女生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
曹景修镀步过来,对着女生一番安慰:“他不一直都那样吗,对哪个女生都视若无睹似的,人再怎么到他跟前晃悠,他都当人家不存在,就没见他对谁感冒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贺映雪,你干嘛还往上贴,热脸贴冷屁股多遭罪,你受虐狂啊。”
贺映雪白他一眼:“你懂什么。”
“我的确是不懂……但你肯定没见过他对他姐的那个样子,我瞅着就不对劲。”
贺映雪皱了皱眉:“他姐?开学时候的那个吗?”
“是吧,今天还来我们学校了,我可是远远看了几眼,那长得水灵灵的,跟女高似的。”
贺映雪再度白他一眼,想了想,问:“他对他姐怎么了?”
“……你要我说,那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你学着温柔斯文一点,或许他就对你感兴趣了呢!”
贺映雪举起书本往曹景修脑袋上砸:“我怎么就不斯文了,我平常也很文静的好吗!也就偶尔教训你一下,你见我打过其他人没有?还不是你经常嘴贱!”
曹景休举手投降。
**
程溪回到公司,刚要坐上工位就撞见温秀眼圈泛红神色匆匆地往外走,她追上去一把拉住温秀,关切道:“你怎么了?”
温秀满脸担忧,急急忙忙说:“刚才家里亲戚打电话来说,我妈老胃病犯了要住院,我得去看顾下,我没见着陈主管,等陈主管回来了,你帮我跟他请个假好么,谢谢了,我先走了啊。”
“欸我——”程溪登时只觉头上阵雷滚滚。
要她去面对陈主管,那跟把她往刀口上按有什么分别?
在这公司里,她就如同那砧板上的小虾米,只能任其宰割。
一想到刚进公司的时候,陈主管三番五次地给她发骚扰短信,单独一起时,借着鼓励她的话头,有意无意地触摸她的手……这些经历让她直犯恶心。
最可怕之处便在于,陈主管见她久不上套便怀恨在心,成日对她的工作处处挑错找茬,动辄把她叫到办公室一阵批斗,让她每天上班上得战战兢兢。
好在最近因了他老婆那件事,他已经好些天没再找她的茬。
大概是陈主管良心发现了,自知理亏吧,她如是想。
初出茅庐的她终究是低估了复杂诡谲的人性。
在陈主管的办公室外踌躇许久,她一咬牙,颤颤巍巍地推门走进,帮温秀递上告假条。
陈主管掀起眼皮觑了她一眼:“小程呐,正巧你来了,先陪我去赴个饭局。”
她颈背一僵,盯着陈主管下巴上那颗随着嘴巴开合而一起一伏的黑痣,小心翼翼回:“陈主管,您知道我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类饭局,我觉得还是……”
“你先听我说完。”陈主管打断她的话,脸色已是半黑,“不需要你去应酬什么,你就跟在我旁边安静坐着就行了,出去吧,准备准备马上出发。”
简单地补了个妆,程溪跟在陈主管身后,随他一同坐电梯赶往地下停车场,身边并没有第三人同行,她亦始终与之保持着距离。
久久静默着不说话。心里的厌恶实难消退,却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停车场里,陈主管肃着脸,瞥了一眼正伸手拉开后车门的程溪:“小程,坐前边来。”
“啊?”
“啊什么,过来,坐前边,怎么那么见外。”
“可是陈主管,我觉得我还是坐后边比较好。”
“你这小年轻,怎么听不懂话呢?”
“……好。”
一直到饭局开始,程溪也紧绷着一根神经,生怕出什么差错。为了保持清醒,她下了决心滴酒不沾。
若是酒后失误被趁机占了便宜,这样可怕的事,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天要蹋了。
意外地,她在这里看到了公司行政部的经理何露。
何露与她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瞬,又别开脸跟旁边的男人附耳说着话。
忽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注意到程溪,举着酒杯幽幽发问:“陈主管旁边这位沉默寡言的美女是?”
程溪心里的弦像是一下被扯断,崩得有些头晕。这样的饭局是什么性质她并不很了解,但这些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身边多数都带着个口齿伶俐眉眼通挑的女人。
她知道,这些男人惯会带自己的情人出现在各种家中老婆不知道的饭局,为自己撑足脸面,仿佛少了貌美的情人作陪,就不足以展现自己的男人风采。
程溪愣愣的没搭腔,只听陈主管向那人敬酒的同时笑呵呵道:“啊张总,这是小程,我的人,大学出来实习工作才一年,人有些面浅,说不来场面话,张总可得多多担待!”
男人眯着眼笑:“大学生啊,那我可得请小程赏脸喝一杯了。”说着已经举着酒杯走到程溪坐前,程溪只得站起身,敬酒之后却愣着不敢喝,也不知该如何搭话,桌上的人齐齐看来,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这样的场合她实在应付不来,满脸局促,无所适从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程溪此刻只想立马钻进自家的被窝里躲起来。
正此时,何露忽然抬高嗓子说:“哎呀我说张总,李总,你们的注意力都往人家小姑娘身上去了,我这么快就成陪衬啦!”
很快,这些人又将注意力迁徙,程溪稍稍松了口气,默不吱声地往包间旁边的休息室里走了进去,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喝了半杯水。
下一刻陈主管就跟着走了进来,往旁边一坐,手自然而然地往她肩膀搭了上来,又顺势往下滑,在她纤细的腰间捏了一把:“小程呐,不陪他们喝,总得陪我喝几杯吧。”
程溪只感到陈主管那双粗手滑过的地方均已冷汗涔涔,僵硬地挺直了肩背。
心中不由腹谤:要是这个老色鬼再对她上下其手,她也就不瞻前顾后了,直接给他一个大比兜!再逃之夭夭。
工作丢了就丢了吧,总比每天提心吊胆的好!
好在外面适时地传来了何露的声音:“陈主管!我说你这大忙人躲在里边干什么呢?闷嘴儿吃油呢!赶紧出来陪咱们王总说几句。”
陈主管明显扫了兴,面露不悦,但也只好走出去应酬,他并不想得罪老板的女人。
走之前又回头颇有意味地看了程溪一眼,程溪握着拳头,祈祷他赶紧滚。
虽然不知道何露是否是有意替她化解危机,但程溪仍在心里默默地向何露致谢。
她就在休息室里一个人呆坐了许久,静听着外边推杯换盏之声,一直到饭局结束。
何露忽然推门进来,坐在沙发一头,理了理被酒气洇湿的头发:“那些臭男人,一个个都十足的老油条了,也是难为你一个小姑娘,置身这样的场合,不适应也是正常,当年我也是很青涩也稚嫩,你看现在。”说着微微笑了笑。
程溪觉得她那笑容里似乎带了些微不可察的苦涩。
她想,这何露也不过才30上下的岁数,竟已练就得八面玲珑,跟她口中的老油条们周旋起来也游刃有余,也是相当厉害。
“你住哪儿?我和罗宗明一起,顺路载你。”
程溪闻言一惊:“不了不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可以自己打车的。”
谁不知道罗宗明的鼎鼎大名,此人正是公司的顶头老板。可以说没有哪个小喽啰愿意跟老板呆在一个空间里,想想已觉窒息。
这是身为一个牛马的职场觉悟。
“客气什么,这里不好打车,我看那个色眯眯的陈主管也盯着你呢,走吧,载你一程,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事发生,你明白吧。”
何露的爽直令她无法拒绝,她亦感激她的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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