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民原准备送完车前辈,就回自己的宿舍休息。他们在这里住宿的条件尽管一般,好歹是一人一间的独立卫浴,他的房间在孔灿隔壁,对面则是焘宇。
泰民酒后醉虽是没醉,身处异乡,又逢着夜深人静,心绪粘稠而沉闷,他摸摸口袋想抽一支烟,袋里空空。于是又出门来,到宿舍外路边的24小时便利店买烟。
店里灯火通明,戴黑色鸭舌帽的店员有很深的眼袋,门口的几张无人问津的绿色铁艺靠背椅,时间长了,都斑斑驳驳的。
他随便找了张,一屁股坐下了。
从他这视野看过去,道旁树的下面,焘宇一人独自坐在公用的木质长条椅上,瑟缩着,头垂下去。他想是鬼使神差,也许习惯了对人表达善意,因此将手里的烟再塞回口袋,折返去便利店买了杯热饮。
没有热美式,只有香草拿铁。
“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他靠着他坐下来,将咖啡放进他的手中,“冷吗?”
“好冷”,那人终于抬起头来,小脸通红的,酒气也使那黑白的眼睛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像害羞的爱人颊上的。
泰民觉得,他同刚见时候,仿佛有点儿变化。这变化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使人无端觉得眼前这一米八的大高个需要别人的保护。
他口气不自觉软下来,“冷就早点回去休息”。焘宇不说话,两手捧着咖啡小口喝,“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甜甜的咖啡?为这我总是被人笑不是真正的韩国人。”
“网上说韩国人是一年到头喝冰美式”,泰民说着,自己也笑了,“太以偏概全了些。纵然一个群体有许多共同之处,人本身都是独立的个体呀。”
“偏见嘛,总是存在的。”热流慢慢倘入胸腔,胃里面暖暖的,很舒服,“奇怪,我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你。其实又没有……你这样高大的人,实在是少有的。”
泰民微笑,兀自从口袋里将那支总不能点燃的烟,点燃了,“怎么,你抽烟吗?”
“非常偶尔”,他一手擎着香烟,一手插在裤兜里,身体向后靠,“今天……不知怎么的。”
“演出这样的剧集使你非常困扰吗?”他问,“我看得出来,你们各自有各自的道理。”
“什么?”
“我听导演说的,”他说话时候,眼神很有点飘渺,并不盯着哪里,就只是放空,“……车前辈大约很快要入伍,灿是因为组合危机,那么你呢?”
泰民被他问住了,倒是一愣。唯独他没有在聚餐时吐露心声,“你是那种,看起来很温柔,其实戒备心比谁都强的人,对吗?”
“我记得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
“……哈哈”,焘宇笑将那喝完的咖啡纸杯扔进垃圾桶,“时间的长短,固然是衡量关系深浅的方式——可是有的人在一起时间再久,也不见得理解对方。”
他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他这话里的深意。
一支烟很快抽完了。
“也给我一支好吗?”焘宇小声问。
“当然”,他伸过打火机替他点燃。黑暗中,两个人身体靠得非常近,可以闻得到他声音那种清冷的松木香气。
他自己偏爱成熟又带男人味的香水。可眼前这男人虽然过了三十岁,居然还带着一股子少年气,泰民在感慨之余,只觉得神奇。
焘宇抽烟的样子,同他的人一样,慢悠悠的,举动都很从容。他只是口唇微微张着,烟雾便有了形状,眨眼又消散了。
“我们回去吧”,泰民问,室外的温度确实越来越低了。
“好呀”,他伸出手来,要他拉他一把。那一种氤氲的,柔和的香气,长了触手一样,攀援在他的周身。
泰民不自觉弯起嘴角,“多大的人了?”口里这样说,人已经先起来,自然地转身拉住他的手,将他轻轻一拉,焘宇笑嘻嘻的拧灭了烟头,“味道真臭。”
“抽烟的人会嫌弃烟味吗?”
“我还是读书时候抽过几次,后来就不很喜欢了。”
“今天怎么好兴致?”
“大约今天是心情好”,他眯着眼睛,脸是玉石一样透亮的白,“……酒真是个好东西啊。”
“你这醉鬼”,泰民扶着他的手臂,两个人又比方才靠得更近了,只是双方都好像并没有觉得这种亲密是过头了的,“好好走路啊。”
“哥?”因泰民太高大的缘故,焘宇发现站着的时候,自己必须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你用那么漂亮的脸问这样的问题,会不会太过分了?”
“恋爱嘛,当然是有的,”他说,“反正开始的时候总是迷迷糊糊,结束的时候又怅然若失。”
“……人长大了,就过得越来越乏味了”,他似乎是回答焘宇,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说,“爱情也不见得有什么神秘的。”
“哥有爱人吗?”
“嗯,应该说是结婚的对象。”两人很快到了宿舍楼里,“年轻人都在叫嚣着不恋爱不结婚,我想到了某个年纪,总还是要结婚生子的。”
焘宇哈哈笑着,“没想到,哥是个老古板啊。”
泰民也被笑感染了,“大约我从小是个乖乖牌,循规蹈矩的。”
他们在黑暗的楼道里分别,“……我很高兴在孤单的时候,有哥陪我聊聊天。”他是指今晚上酒精上头,不晓得为什么,觉得心里比平时更感到忧郁和空虚。
他喜欢“及时行乐”的人生。他的家庭、生活都遵循这样的原则,但是……到底哪里出错了?他现在还不懂,一颗寂寥的灵魂总是无所皈依。
泰民认为这不过是一个绅士派的男人应当做的,并不在意,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谁叫我是哥哥呢。”
“晚安,泰民哥。”
泰民见他掩门而入,方才自己转身回了房间。这一夜,他的窗户正对着那明晃晃的大月亮,清冷而皎洁的月光,无所遁形地照在他身上、脸上,他将手臂枕在脑后,想起焘宇说的“爱情”,他努力想把这词语同慧莹的脸放在一起,可是不行,他知道,她会是一个好的妻子。
而爱情,就像那天上的月亮。遥远、美丽,因为绝不会被拥有而永远充满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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