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四年春分，琉璃厂的清晨总裹着层釉色般的薄雾。林砚蹲在松雪斋门槛前，指尖捻着把混了晨露的香灰——昨夜子时，案头那盏哥窑笔洗突然自裂，冰裂纹里渗出的不是水，而是带着朱砂味的血。
"林先生，您瞧瞧这个。"
裱画匠老刘的声音在雾中发颤。他怀里抱着个青花梅瓶，釉面开片纹路诡异地组成了璇玑阵图。林砚的右眼突跳，视野里那些冰裂纹正在缓慢蠕动，像无数条□□的蛇。
"昨儿个鬼市收的。"老刘将梅瓶搁在八仙桌上，袖口沾了片枯梅瓣，"卖家说是从景山老宅地窖起出来的，乾隆年间……"
话音未落，梅瓶突然炸裂。
林砚拽着老刘急退三步，飞溅的瓷片却悬在半空，每一片都映着不同面孔——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戴西洋礼帽的买办、还有民国十三年火场里那个穿婚纱的"林云歌"。当最后一片瓷上映出徐世铮的脸时，满室突然响起婴儿啼哭。
"当心釉魂！"
门帘被剑气劈开，徐世铮的军靴踏碎满地幻影。他手中的西洋手杖实则是剑鞘，此刻正泛着青铜锈色："这是东厂炼的锁魂釉，专封冤魂。"
林砚的右眼突然灼痛。在"视界"中，那些悬浮的瓷片正拼回梅瓶原貌，只是釉面纹路变成了苏家画谱里的"百鬼夜行图"。最骇人的是瓶腹处，赫然浮现出个穿红肚兜的婴灵，正是三百年前苏少微的遗孤。
"徐参谋对古玩倒是精通。"林砚故意将"参谋"二字咬得重些。
徐世铮的翡翠戒在晨光中一闪："上峰说琉璃厂有人倒卖军资。"他剑鞘挑开瓷片堆，露出半张烧焦的《腊梅噙雪图》，"林先生可知这是何物？"
老刘突然惨叫。
他手腕不知何时缠上根金线，线头正连着残画中的梅枝。徐世铮挥剑斩线，剑气却穿透虚影劈向博古架——永乐青花梅瓶应声而碎，瓶底滚出枚带血的噬魂钉，钉尾花纹正是缺失的《金菊傲霜图》。
"酉时三刻，鬼市拍卖《牡丹争艳卷》。"徐世铮突然压低嗓音，"卖主是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人。"
林砚的玉锁在怀中发烫。他想起新茶消散前的眼神，想起苏蘅说"要真正破局，得学会补画"。当徐世铮的剑鞘无意间擦过他手背时，三百年前的画面突然闪回——锦衣卫千户的剑穗也曾这样掠过苏少微的画笔。
***
鬼市的磷火比往年更绿。
林砚扮作古董商，长衫下藏着点绛笔。徐世铮的西洋手杖敲在青砖上，每一声都惊起暗处的纸人。转过三岔口时，他忽然拽住林砚手腕："看路。"
脚下青砖裂着缝，渗出暗红液体。林砚的右眼看得真切——那些根本不是地泉，而是无数细如发丝的金线，正将整条鬼市织成张巨大的璇玑网。
拍卖场设在废旧的戏楼。台上供着鎏金佛龛，龛中却不是佛像，而是个汝窑天青釉玉壶春瓶。当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人掀开红绸时，林砚的玉锁几乎要跳出衣襟——瓶身缠枝莲纹间，分明流动着《牡丹争艳卷》的灵韵。
"第一件拍品，北宋官窑秘色釉瓶。"女人嗓音带着吴侬软语的腔调，"起价——"她忽然望向林砚，"三碗轮回血。"
满场死寂。徐世铮的剑鞘突然发烫，烫得他掌心起泡。林砚的右眼看见女人旗袍开衩处闪过墨玉镯的残影，正是苏蘅当年戴的那枚。
"要加价吗？"女人指尖抚过瓶身，釉面顿时浮现十二个痛苦人脸，"或者…"她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赫然是锁形烙印，"用徐参谋心口那半块玉锁来换？"
徐世铮的剑快过声音。
剑气劈开佛龛的刹那，整座戏楼开始坍缩。林砚的点绛笔自行飞出，蘸着空中飘浮的磷火画符，却见那汝窑瓶突然化作流光，瓶口吐出万千金线——每根线都系着个穿不同朝代服饰的"林砚"。
"小心噬魂茧！"
徐世铮的警示晚了一步。林砚被金线缠成蚕蛹，悬在坍缩的戏楼中央。在窒息的瞬间，他看清了女人真容——竟是轮回三百世的新茶，只是左眼嵌着枚青铜戥子。
"姑姑要我带句话。"她指尖金针刺入林砚右眼，"惊蛰针要见血，得用故人泪来润。"
剧痛中，三百世的记忆如走马灯旋转。林砚看见每世轮回的自己都死在惊蛰夜，而徐世铮（或者说陆鸣舟）总在血泊中捧着他的眼，将"视界"封入新的器物——有时是玉锁，有时是瓷瓶，这一世偏偏是点绛笔。
"破！"
徐世铮的暴喝震碎幻象。他的西洋手杖裂开，露出里头的青铜古剑，剑身饕餮纹正与林砚的玉锁共鸣。当剑锋刺穿噬魂茧时，坠落的不是血，而是混着金粉的朱砂。
女人突然尖啸。她的旗袍化作《牡丹争艳卷》，牡丹花蕊中伸出梅枝缠住徐世铮脖颈："你以为换了皮囊就能逃过？三百年前你亲手埋的锁，如今……"
林砚的点绛笔突然自行刺入右眼。
世界在血色中颠倒。他看见徐世铮颈后的锁形印记，看见自己掌心浮出的璇玑纹，更看见戏楼地底埋着的青铜棺——棺中躺着个戴翡翠双鱼戒的枯骨，指节套着枚带血的银针。
"这才是真正的你。"女人在狂笑中化为青烟，"陆鸣舟早就死在万历二十三年的雨夜，如今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
徐世铮的剑突然调转，刺入自己心口。
血溅到汝窑瓶上的刹那，釉面浮现出完整的《十二花神卷》。林砚的玉锁应声碎裂，锁芯处的鸽血石化作流光，裹着两人坠入瓶身缠枝莲纹的漩涡。
最后听见的，是三百年前苏少微的叹息："以身为釉，以魂为彩，这一世……该烧成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