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擦过脸颊时带着墨香,林砚睁眼看见的,是悬在空中的十二连枝青铜灯。那些本该静止的火焰正跳着胡旋舞,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四面合围的绢帛上——他们竟被困在了《雪夜折梅图》的装裱天头处。
苏蘅的灵体比在现世凝实许多,残梅换作金丝八宝攒珠钗,广袖襦裙上的缠枝莲纹正随着火光流转。她指尖抚过青铜灯柱,惊起一串鸱吻造型的锁链:"这是万历二十三年,苏家画院最后一次掌灯夜宴。"
陆鸣舟的佩剑突然发出龙吟,剑穗上的翡翠双鱼裂成碎片。林砚这才发现四周绢帛上密密麻麻写满血字,细看竟是数百人的生辰八字。最刺眼的是东南角那列朱砂小楷——"甲戌年亥月十七,林氏幼子砚"。
"小心脚下!"苏蘅广袖翻卷,将林砚拽离正在塌陷的绢帛。原本绘着雪庭的位置裂开黑洞,传出铁链拖拽声。陆鸣舟挥剑斩断袭来的锁链,溅起的火星竟在绢帛上烧出个"申"字。
林砚袖中的点绛笔突然自行飞出,蘸着空中飘浮的墨雪,在三人站立处画了个赤金圆圈。几乎同时,黑洞中伸出数十只焦黑枯手,指甲缝里还嵌着彩色颜料。
"是画骨。"苏蘅掐诀唤出冰墙,那些枯手触及冰面便燃起幽蓝鬼火,"被东厂焚毁的画师,魂魄困在画中三百年不得超生。"
陆鸣舟突然闷哼一声,玉锁将他的锁骨烫出血泡。林砚这才注意到黑洞深处有团青光,正与玉锁共鸣。他下意识伸手去探,却被苏蘅用冰链缚住手腕:"那是苏家镇院的昆仑玉髓,被妖道施了噬魂咒..."
话音未落,整幅画轴剧烈翻卷。林砚在眩晕中看见走马灯般的画面:祖父握着点绛笔在祖宅作画,火舌突然舔上画中杏花;幼年的自己从火场被拽出时,救他之人颈间闪过玉锁青光;最后定格在陆鸣舟书房暗格,那里供着块灵牌,朱笔写着"林氏阿姊云歌"。
"醒醒!"
陆鸣舟带着枪茧的手掌拍在脸上,林砚发现自己正攥着对方染血的领口。玉锁不知何时嵌进了他掌心伤口,血珠顺着璇玑纹路爬满锁面。更诡异的是苏蘅的灵体正在褪色,发间珠钗化作墨汁滴落。
"子时三刻了。"她望着天头处逐渐黯淡的青铜灯,"画骨要索替身了。"
仿佛印证这话,黑洞中突然升起十二盏人皮灯笼。每盏灯面都绘着不同花卉,灯下悬着鎏金铃铛。林砚认出其中一盏绘着垂丝海棠——正是库房那幅《海棠春睡图》的笔法。
陆鸣舟突然举枪射击,子弹穿过灯笼却激起金石之声。林砚趁机挥起点绛笔,蘸着两人交融的血在绢帛上画门。笔锋游走时,他瞥见苏蘅正将半透明的手伸向昆仑玉髓。
"别碰!"
警告来得太迟。苏蘅指尖刚触及青光,整幅画轴瞬间倒卷。林砚在天地颠倒的眩晕中,看见三百年前的真相:飞鱼服锦衣卫将苏少微按在画案前,逼他用掺了人血的颜料作画。画师最后咬破舌尖点的朱砂,正落在《雪夜折梅图》仕女唇间。
"原来你就是那滴血..."林砚在狂风中嘶喊,苏蘅回眸一笑,灵体碎成万千冰晶。
再睁眼时已回到松雪斋前厅,满地冰霜却变成了滚烫的灰烬。陆鸣舟的军装前襟焦黑一片,玉锁正在他掌心嗡鸣。最骇人的是那幅《雪夜折梅图》,原本的雪庭变成了焦土,仕女手中的梅枝正滴落黑血。
"血咒反噬。"沙哑嗓音从门外传来。穿灰布长衫的老者拄着湘妃竹杖,眼窝处是两个血窟窿,"苏姑娘用最后灵力把你们推出画轴,自己却永困噬魂阵了。"
林砚认出这是琉璃厂专收冥器的朱掌柜,他竹杖上挂着的引魂幡与画中人皮灯笼如出一辙。陆鸣舟的枪口已顶住老者太阳穴:"说清楚。"
"甲戌年那场大火不是意外。"朱掌柜的盲眼"望"向林砚,"你祖父用点绛笔封了陆家小姐的魂,陆大帅便请东厂余孽设局,要让林家绝后。"
林砚如坠冰窟。他想起幻象中那块"林云歌"的灵牌,想起陆鸣舟书房暗格的女子照片。军装男子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是火烧云形状的胎记——与林砚后颈印记完全相同。
"阿姊代你受过焚身之痛,我便代她讨这笔债。"陆鸣舟的枪口移向林砚眉心,玉锁却突然青光暴起。两枚玉髓隔着血肉共鸣,竟震得佩枪脱手坠地。
朱掌柜趁机掷出三枚厌胜钱,铜钱落地成三角血阵:"要破噬魂咒,需在惊蛰前找到《十二花神卷》真迹。今夜子时,鬼市拍卖的《海棠春睡图》便是第一幅..."
话音未落,他喉间突然绽开红梅。林砚回头看见《雪夜折梅图》中的梅枝穿透纸面,正将朱掌柜的精血吸入画中。更可怕的是苏蘅的声音从梅枝传出,却混着男人的狞笑:"好侄儿,见了叔父还不跪拜?"
陆鸣舟的佩剑应声而断,断刃映出个戴貂蝉冠的虚影——正是幻象中逼迫苏少微作画的锦衣卫。林砚的点绛笔突然不受控制地飞向画轴,笔尖朱砂与玉锁青光交织成网,将三人拽入新的漩涡。
这次坠落时,林砚看清了血咒的全貌:十二幅花神卷在虚空中首尾相连,组成个巨大的璇玑锁。而锁芯位置浮现的,正是他与陆鸣舟的命盘,三百年的光阴在这里拧成了死结。
落地处是焦土废墟,残垣上还能看见"蘇家畫院"的匾额残片。苏蘅的灵体被钉在青铜灯柱上,发间插着七根噬魂钉。她脚下跪着个怀抱画轴的女子,竟是幼年记忆里本该葬身火海的母亲。
"砚儿快走!"女子抬头刹那,林砚看见她颈间玉锁与陆鸣舟的一模一样,"集齐花神卷就能重启璇玑阵,到那时..."
飞来的噬魂钉将她钉死在焦土中,血泊里浮出半幅《寒食杏花图》。林砚疯了一般去捡,却被陆鸣舟抢先卷入怀中。军装男子眼尾赤红如血:"现在你知道了,我们才是祭品。"
苏蘅在魂飞魄散前最后一刻,将冰魄打入林砚灵台。剧痛中浮现的画面令他窒息——陆鸣舟在祖宅火场中拼命扒开瓦砾,九岁的自己蜷缩在母亲尸身下,而那具焦尸右手紧握的,正是陆家小姐的翡翠双鱼佩。
雪突然下了起来,却是温热的。林砚摸到满脸血泪,看见点绛笔正在血泊中画出繁复的符咒。陆鸣舟的玉锁自动飞入阵眼,十二盏人皮灯笼自虚空浮现。当第一盏海棠灯亮起时,他听见苏蘅消散前的叹息:
"破阵之法,在你们骨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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