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厂的梆子敲过三更时，海棠香突然浓得呛人。林砚看着西厢房墙面渗出胭脂色露珠，陆鸣舟的玉锁正在军装下泛出青光——这是鬼市开市的征兆。
"把麂皮手套戴上。"陆鸣舟扔来一副浸过朱砂的手套，自己正往弹夹里压入刻着符咒的子弹，"《海棠春睡图》在鬼市现形时，会释放织梦蛛。被那东西咬一口，你这双手就别想再握笔。"
林砚摩挲着点绛笔的玛瑙笔斗，忽然瞥见陆鸣舟后颈有道新伤——结痂的形状竟与苏蘅发间残梅一模一样。他还想细看，檐角铜铃突然齐响，整座松雪斋的地面开始泛起涟漪。
青砖地化作黑水，浮出无数描金漆盒。陆鸣舟拽着他跃上最近的漆盒，盒盖下的骷髅眼窝里燃着绿火。林砚这才发现整个鬼市是漂在冥河上的，两岸悬着人皮灯笼，每个灯笼都映出幅古画残影。
"低头！"陆鸣舟突然按下他脖颈。腥风掠过发顶，竟是只衔着请柬的骨鸢。那请柬用金线绣着海棠纹样，展开时掉出枚带血的牙齿。
苏蘅的声音从玉锁中飘出："这是往生帖，含在舌下才能进拍卖场。"她残魂凝成半朵墨梅，轻轻落在林砚肩头，"记住，在鬼市看见什么都别应声。"
冥河尽头升起座琉璃塔，塔身嵌满骷髅头，每个眼窝都塞着夜明珠。陆鸣舟的军靴踏上台阶时，青石板上突然浮现血手印。林砚跟着踩上去，听见脚下传来女子啜泣——正是他母亲的声音。
拍卖场里，穿寿衣的掌柜正在展示件翡翠肚兜。当他说"这是杨贵妃避火裳"时，林砚的玉锁突然发烫。点绛笔自行飞出，蘸着空中飘浮的香灰，在翡翠上画出个"赝"字。
"接下来是压轴货。"掌柜的声调突然变得尖利，四个纸人抬出鎏金匣子，"万历年间失传的《海棠春睡图》，起价——"他裂开嘴直到耳根，"三碗心头血。"
陆鸣舟突然按住林砚掏枪的手："看那些竞拍者。"林砚这才发现满场宾客都没有影子，有个穿清代朝服的僵尸，天灵盖还插着把匕首。
当青面獠牙的侏儒捧出画轴时，整座琉璃塔开始渗血。林砚的玉锁嗡鸣着浮空，映出画中玄机——那海棠根本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用无数红丝线绣成的人体经络。
"是血绣。"苏蘅的墨梅突然绽放，"当年东厂用七十二个绣娘的魂魄..."
竞价声此起彼伏。穿蟒袍的僵尸撕开胸膛掏心，狐妖剜出内丹，直到有个声音喊："加一对阴阳瞳！"全场死寂——出价的竟是松雪斋隔壁裱画铺的刘掌柜，他此刻眼眶黑洞洞的，手里托着两颗还在转动的眼珠。
陆鸣舟突然朝天花板开枪。子弹出膛后化作金翅鸟，叼走刘掌柜的眼珠。混乱中，林砚的点绛笔破空而去，笔尖刺破画轴瞬间，万千红丝线喷涌而出。
"接住锁芯！"苏蘅厉喝。林砚扑向画轴裂口，抓住块温热的玉髓。与此同时，整幅《海棠春睡图》活了过来，海棠花蕊中钻出无数透明蜘蛛，顺着红丝线爬向宾客。
惨叫声四起。被织梦蛛咬中的僵尸瞬间化作血水，狐妖的内丹被蛛丝裹成茧子。陆鸣舟且战且退，军装被蛛丝割出数十道血口："用玉锁开阵！"
林砚将锁芯按进玉锁缺口的刹那，青光如瀑。所有蛛丝调头飞向光柱，织成个巨大的茧。茧中传出心跳声，苏蘅的虚影渐渐凝实，发间海棠取代了残梅。
"快走！"她广袖卷起两人跃出琉璃塔。冥河正在沸腾，载他们来的漆盒已变成浮尸。陆鸣舟突然将林砚推向苏蘅："带他走！"自己却转身迎向追来的血浪。
林砚在颠簸中看见永生难忘的画面：陆鸣舟的军装化作飞鱼服，玉锁嵌进心口胎记，佩剑燃起青色火焰。当他斩灭最后一道血浪时，后颈赫然浮现与林砚相同的印记。
回到松雪斋时天将破晓。苏蘅的灵体虚弱得近乎透明，却仍死死攥着那半块锁芯："陆鸣舟用禁术把自己留在鬼市了，要救他只能找到《金菊傲霜图》..."
林砚突然夺门而出。晨雾弥漫的琉璃厂街道上，每家店铺门前都积着滩血水。当他冲进陆公馆时，留守的卫兵全都七窍流血而死，书房暗格里的灵牌裂成两半。
西洋镜中突然映出陆鸣舟的身影。他困在血色蚕茧里，军装被蛛丝勒进皮肉，却对着虚空轻笑："还记得火灾那晚，我背上的烧伤吗？"镜子突然淌出血泪，"那原本该是你的命数。"
苏蘅的声音从玉锁传来："去查《天工画谱》第七十六页。"林砚颤抖着翻开画谱，发现那页夹层里藏着半张婚书——林氏长子与陆家小姐的名字下，印着对交颈鸳鸯，正是点绛笔与玉锁的纹样。
后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林砚握枪冲过去时，只见穿灰布衫的朱掌柜正在砸碎花盆——土里埋着个青铜匣，匣中《金菊傲霜图》的签条上，赫然写着林砚与陆鸣舟的生辰八字。
"终归是宿命。"朱掌柜的盲眼流出血泪，"当年你祖父亲手将陆小姐的魂魄封入画中，如今该还了..."他突然口吐蛛丝，眼窝里钻出织梦蛛。
点绛笔自行飞起刺穿蜘蛛的刹那，整座陆公馆开始崩塌。林砚抱着画轴坠入地窖时，看见墙面上用血画着十二花神阵——空缺的海棠与金菊位正逐渐亮起，而阵眼处纠缠的，是他与陆鸣舟的命盘。
地窖深处传来编钟声。林砚循声走去，在尽头看见口青铜棺。棺盖上的璇玑锁与他手中玉锁完美契合，开锁刹那涌出的不是尸气，而是陆鸣舟残破的军装碎片。
"你终于来了。"苏蘅的声音混着回响，"三百年前苏少微在画中藏的不是秘密，而是选择。"她残魂彻底消散前，将最后灵力注入玉锁，"点绛补天缺，璇玑逆阴阳，要破局就看你敢不敢..."
地窖突然亮如白昼。林砚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慢慢爬上墙面，逐渐变成陆鸣舟的模样。而《金菊傲霜图》在血泊中自动展开，画中金菊竟是用符咒织就的囚笼——困着个穿西式婚纱的女子魂魄，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
晨光刺破窗纸时，松雪斋的门楣铜铃碎了一地。林砚抱着两幅花神卷跪在《雪夜折梅图》前，看着画中雪庭逐渐被血色浸染。当第一缕阳光照到陆鸣舟的军装碎片时，那些血渍突然聚成行小字：
"惊蛰日，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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