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彧找了棵院里最大的树,扫去落叶靠在树干上歇息,茂密的树冠正好挡着太阳,“过几日祭地礼襄阳王会来,你说这祭地礼能安生吗?”
“我如何得知?”谢行瑾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末了俯看贺彧。
贺彧仰着脖子看他别扭,又在自己身侧扫出一块空地,拍了拍示意谢行瑾坐下,“这样说话费劲,你坐下。”
“不了,我去让下人准备晚膳,你歇好了再过来。”谢行瑾把剑收入剑鞘,转身离开。
贺彧见谢行瑾拒绝他也不恼,对着那人背影喊道:“多谢王爷——”
看着那离去的宽阔背影,贺彧说不上来是何种感觉。他与谢行瑾成亲差不多一个月,相处起来倒不似平常夫妻,像两个志向相近的人凑一起搭伙过日子。若说刚成亲时略有反感,现下倒好多了。连谢行瑾初见时萦绕在周身的死气淡了,能看出点活气来。
有了点人味……
大概这一个月?
想的真多,贺彧甩了甩脑袋起身喃喃,再如何也是他把谢行瑾养得极好,哼着小调回屋沐浴去了。
这天贺彧拗不过谢行瑾与他一同上朝,向勤政殿的一路上免不了被人侧视。贺彧稍微落下点步子跟在谢行瑾身后侧几步远,结果谢行瑾使坏似地走得愈发慢,还是贺彧实在忍不了加快步子把谢行瑾甩在身后。
方竹见贺彧低着头直往前冲,身后是不紧不慢但从没落下的谢行瑾,跑上前去道:“贺大人走这么快可是为了避嫌?”
贺彧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没说话,避嫌是有但是最大的原因是他觉得别扭。
方竹以为贺彧知晓那事觉得不好意思,一副贺大人大可放宽心的神情,“贺大人不用如此,这事大家伙都知晓,贺大人何必急着避嫌?”
贺彧不解,满头雾水地看着方竹,何事?他不知道。
问道:“何事?”继而摇了摇头,“本官不知晓……”
方竹闻言倒是一脸吃惊,本想让正主坦然面对没成想正主竟丝毫不知此事,小心翼翼开口,“就是,是,贺大人与平王殿下形同蜜侣……昨日平王还特意再宫门口等了贺大人好几个时辰,就为了一同回府……都说陛下这婚赐的当真是好!”
贺彧:“……”
方竹见贺彧面色不对,立马敛下兴奋,小声询问,“贺大人?”
贺彧知道会有谣言,但绝对想不到会传成这样。好几个时辰!?不过等了他一个时辰不到!赐的好!?好个头啊!
谢行瑾还在身后不远,周围还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不能在外面损了平王府面子,“方大人,此乃贺某家事,天子当前怎可就地详谈,恐触天威。”
“贺大人所言极是,请。”方竹知晓自己确实略有失言,忙闭口不谈。
简直是没脸见人!贺彧冲冲地走甩下谢行瑾老远,方才他就应该说都是谣言,莫要轻信!如今过了一天,这谣不知传到哪了,二人关系摆在这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贺彧夹在一众老头里听李奉泊说废话,无非是关于几日后的祭地礼,事关国家社稷,望众臣谨记斋戒,莫要对天地不敬。
下朝贺彧去了吏部写祭地礼用的官员文书,早晨告诉过谢行瑾不用等他,现下他应该走了。
脑袋写乱了……
真的恼吗?那传闻听了真的厌烦吗?不喜欢有个人不顾一切的等自己吗?不是,不会,没有不喜欢……只是那个人是谢行瑾,会觉得别扭。
一场荒唐又充满利用的婚事,若真是动了情,他保不住任何人,包括谢行瑾。
突如其来的风吹散了纸页,纷落一地。贺彧回神,笔尖不知何时抵在纸上,墨从里向外洇成一片,湿透破了,不能用了。
“禀王爷,查到了!”知回一身黑色劲服,单膝跪地朝谢行瑾禀报,“此人并非所属陛下,据属下查验得知,此人应是襄阳王的人。”
襄阳王?谢行瑾冷笑,没想到襄阳王如此关心他的婚事,不惜这么远派人过来偷听墙角,“现下人呢?”
知回摇了摇头,无奈道:“抓进牢里后不久便毒发身亡了,审出来的消息不多。”
“哦?”谢行瑾正剥着手里的葡萄,指尖浸上晶莹水色,“那如何能知晓是襄阳王的人?”瞥了知回一眼,“站起来说话。”
“是!属下不敢妄下定论,是那人的衣料在长安不常见,属下一路查下去发现南方等地多用。还有……在那人身上发现了这个。”知回从怀中掏出来一团布,上边是拓印上的腊梅纹样,“腊梅虽在荆州盛行,但这种花型却不常见,经查证襄阳王府种的多是这种。”
“从哪拓下来的?”仅凭花纹如何确定此人属于襄阳王,除非这个纹样确实有独到之处。
“大腿,腿根……”知回支支吾吾回答。
谢行瑾剥完葡萄剥荔枝,剥出来一小碗放在桌旁,闻言神情有些不耐,接着拿过盘子里的苹果,熟练地削皮切块铺在碗上,“倒是难为你。”谢行瑾抬了抬下巴示意知回把碗拿走。
“多谢王爷!”知回捧着碗乐道。
“谢什么?又不是给你的,拿到膳房去冰起来。膳房里有的是,自己剥。”谢行瑾拿过湿帕子一根一根地擦着手指,示意知回退下。
“啊?哦……是。”
大夏,昭建五年,夏至,五月二十六。
钟鼓齐鸣,旗旌猎猎,李奉泊身着华服步下仪仗走上水泽方丘之中,方丘四周环水,水声铃铃,官员齐坐下首,等待地祭地仪式开始。
牺牲一一送下,黄琮摆在众人面前。礼官高喊:“迎神——”
轻烟起柴炉,李奉泊与百官一齐行三跪九拜礼,再献上玉器和丝帛。歌舞起,庄重肃穆,天子献酒。待祭品被瘗埋入土中,再行三跪九拜礼。
“愿保佑我大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礼成——”礼官话落。李奉泊大手一挥,朗声道:“摆宴太和殿!”
金碧辉煌的官殿内,灯火通明,乐声悠扬。李奉泊高坐龙椅之上,俯瞰群臣,席上珍馐美味琳浪满目,酒香四溢。官女穿梭其间,歌舞升平。
贺彧摸了摸袖间藏着的匕着,细细看着宴上的一切。此次祭地礼襄阳王远路赶来,讨得李奉泊欢心,二人正敬酒。怀王拖着一身病体坐在左侧,面色苍白,瘦骨嶙峋,灰白的颊陷进去,时不时便用帕子捂住口鼻阵阵咳嗽,看着真是病重没几年活头,明明比李奉泊年少却沧桑不成样。
贺彧与谢行瑾没被安排在一张席案上。也好,免的再传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来。自己静静地吃着面前的菜,中间有不少人找他喝酒,他也没忍住贪杯了点,颊上飞着一抹粉。
宴上人多嘴杂,贺彧多看了怀王和襄阳王几眼,二人无非眼神交流,别的到也没了。忽然襄阳王抬眸看向贺彧,唇角带笑,看得贺彧一愣随即换上笑意点头问好。
那种眼神同那夜兰秀的一样,但又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亚,恍若直达贺彧内里,被看了个透彻。那股恶心爬上身,贺彧搁下银箸不再动一口。
脸有些发烫,好在神智清醒,贺彧自觉酒力还不错。有个小宫女匆匆跑到他身边,贺彧以为是来添酒的,本想开口拒绝但那小宫女先他一步开口:“贺大人,方才有人传话有人正找贺大人。”
“可知是何人?”贺彧看了看席间,糟糟一片辨不出谁不在,突然眼神定在谢行瑾的食案上,没人。
“这个奴婢不知……”
“无事,带路罢。”贺彧起身离开宴席,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间的匕首。
宫女带着他一阵七拐八拐来到了御花园,隐约还能听见宴上的铃铃乐声。御花园只有零星的几盏灯,看不见脚下的路,贺彧跟着那宫女走得尤其慢。这个时节花开的艳,花香熏得人头晕。
“本官自己去罢,这夜里黑灯瞎火的,不能耽误你差事。”贺彧顿觉不对,哪有人约人会在这漆黑一片连个灯都没有的地方,若是谢行瑾那便更不会——悄无声息地摸进袖中,缓缓抽出匕首背于身后。
“贺大人放心,不耽误的……”那人还是温声细语,不急不缓地带路。
花香浓了,很淡的腊梅香若不仔细闻根本觉察不到!不对!六月哪来的腊梅!
这香只能是这个宫女散出来的!贺彧屏住呼吸,想都不用想,不是毒药就是迷药!
贺彧不再说话,尽量不让这香吸入体内。匕首就在身后,防身还是能派上用场。
“到了,贺大人。”身前的女人回过身直直地盯着贺彧,“到你的黄泉路了!”
一抹寒光从贺彧眼前闪过,贺彧勉强躲开后退半步,那刀刃擦着他鼻尖闪过,差半寸贺彧这鼻子就没了。
“你竟然会武!?”一个杀招没拿下,那女子显然意料不到。
贺彧没答,抽出匕首冷冷盯着她,“谁派你来的。”
女子挥刀而出,直指贺彧前胸,“贺大人不必知道,将死之人知道那么多也无用。”
招式极快,贺彧应付不来被逼的节节后退,挡下几招便略显吃力,他学的这几招几势怎么可能够看,被人处处压着也压出火来。
胳膊上受了几刀,血顺着衣袖滑下来,“你怎知死的人是我不是你!”见躲没用,贺彧直接迎着刃影探身上前,下手全是尽最大努力的杀招。
那女子被这不要命的打法惊到,躲避不及肩头被贺彧捅中,贺彧这不要命的打法也逼得她露了怯,只见血贺彧那浅淡袍子上从肩头一直漫到袖口,身上血痕一道接一道,嘴唇早就没有血色了,白着一张脸朝她阴恻恻地笑,是从未有过的阴冷。
那女子也被贺彧捅了好几刀,强撑着站在贺彧对面,不敢再贸然动作。
“再来啊,看看今日谁上黄泉。”感觉不到疼,只是冷,很冷。他知道自己在强撑,匕首上抹了毒,她活不了多久。
宴上的乐声静了,不知是不是幻听,贺彧听到太监尖细的声音,接着是好多脚步声,近了。
那人喷出一口血,眼中有不甘,狠瞪了贺彧一眼,“今日饶你一命,他日再来取!”几个飞身便消失在御花园。
呵,他日你也没命来……
贺彧浑身脱力猛地跪下,震得膝盖生疼,还不忘把匕首擦干净藏在袖中。淡绿衣袍绽开在血色之中,狼狈又凄美。
好冷……明明是夏天了……
他好像看到御花园灯火大亮,好多人朝他这里赶。在被搂进那个温暖的怀里之前彻底失去意识。
脑子混沌,似有一双手拉着他往下去,那双手很轻柔很温暖,贺彧沉在梦里,闭眼溺着。
河边有一棵粗柳,大概百年,二人合抱不过来。一位女子坐在河畔,风扬起一袭轻纱,烟雾般飘渺似仙。贺彧努力想看清她的面容,那人面容似罩上了一层薄雾,看不透。那人朝贺彧挥手,贺彧便不受控制地朝她去。
“彧儿,不要……过来。”温声细语,如同柔云般裹着他。
脚步不听使唤,近了……近了……
“贺彧!贺彧!醒醒!”身后又有声音,贺彧回身却看不见任何人。
声音还在响,那人似乎不知疲倦一样叫着他的名字,声音盖过了面前的温婉女子。
“谁?”
不知怎的贺彧觉得好痛,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敲断了一样痛。好想沉在梦里让他跟着她走罢。可是那人不累吗?叫了好久,嗓子好像比方才更沙哑,谁?
贺彧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就是谢行瑾近在咫尺的脸,除去眼睛有点红外还是很俊的,没看错的话,谢行瑾在担心他,贺彧讶异。
见贺彧醒了,谢行瑾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这条命算是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谢行瑾身伸手探了探贺彧额头,摸了一手薄汗。
谢行瑾见他行了便想起身出去,留他一人静养。
贺彧觉得怪,为何谢行瑾见他醒了就一句话也不说了,方才一声声叫他名字的也是他。不知道被捅了几刀,划了几下,想起来还后怕。抬抬手都难,谢行瑾扶着他喂了苦药汤子转过身。
贺彧怕他走了似的立马叫住他,声音虚的仿佛蚊嘤,“谢行瑾,别走。”
刚转过去的半边身子顿住,捧着碗又走到榻边轻声说:“没走。”
贺彧自觉这次丢了半条命责任有一半在谢行瑾,有股委屈不争气地泛上来,沾了湿气的眸子盯着谢行瑾,半晌道:“抱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