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个,前些日子让你送到荆州的信送到了吗?”贺彧见扯得远了,把话头扯回当下。
“应该是送到了,韩县令自有定夺。”
“定夺算不上,不过是夏涝将至,提醒着点也是为荆州百姓能少点麻烦,”贺彧见长生从刚才就愁目不展,打趣他,“当时就应该让你跟昌乐换个名字,看他整天没心没肺地傻乐,烦心事怕是都传给你了。”
“……”
“长生长乐——当时想着长乐当名字有几分女气,便取了同音……”贺彧站起身望着更远处的青山,“若是你们真如名字般,也算是如我所愿。”
贺彧把吹到面上的乱发理好,步出亭外,“我回房了,你随便找个地儿待着——”
长生看着那走得潇洒但一瘸一拐的身影,心想他主子活得真的很随性,若是那天突然辞官不干找个山头避世吟诗去了也不无可能。
欠下的公务堆在案头已然成了座小山,除却案上的,地上还堆了一地竹简,贺彧看着就头疼。
明明谋个官职挣点俸禄人人都说这是在谋生,但谋生过程中却不免想死,所以这个推论在贺彧这里被推翻了。任重道远,贺彧平复下心情开始逐个翻看,吏部不是忙时算得上清闲,编名册修典籍倒是不难,建言献策、直言进谏听不听全凭上边那人心思。三月份春闱刚过不久,他在里头当了个读卷官,借此看看考生抱负倒也有意思。
现在他等韩念归荆州一事若处理得好,就可升官,不禁遂了他的意李奉泊也乐得其所,他满意就满意在这一点,至少李奉泊对于官员任免这一块还是很听劝。
等贺彧再从书卷里抬起头,天已近暮色,按了按略微酸涩的双眼,贺彧决定拖着病体去院里溜达溜达。
不得不说谢行瑾给他安排的院子确实很静,平日无人来打扰不说还真是做何事都方便。谢行瑾更是连这个院子都没有踏进一步,若不是用膳就寝能碰到他,这半月贺彧活像住自己府里。
这天夜里贺彧照旧灌下汤药,接着随手拿了块蜜饯在嘴里化着。谢行瑾在他对面翻一本大厚书。
蜜饯甜到发腻,贺彧与谢行瑾搭话想缓缓,“忘了问你,那个人查到了没?怎么样了?谁的人?对我下手又是意欲何为?”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谢行瑾一一答了,“查到了,死了,谁的人……不知,至于为何对你下手大概看着你像软柿子,好拿捏。”
“呵,我就知道……”贺彧听见那人是毒发身亡的不禁暗爽,“李奉泊肯定也查到了,可是说了什么?”
谢行瑾看着他摇了摇头,颇为无奈道:“庆幸是府里的人先找到的,若是让李奉泊先找到,你进宴席私藏匕首的事可就说不清了……”
贺彧歪头看着他,一副不可置信,“不是你……算了,事急从权。所以你掉包了?”匕首是谢行瑾让他带着以防万一的,但是毒的确是他抹的。
“嗯,乱葬岗里找了个身形差不多的女子,也多亏了天热,分辨不出来。”
哎呦……这多不好。
“可是把那女子好生安葬了?”毕竟这事多少有点不人道……
谢行瑾点点头,继续翻他那本大厚书。贺彧无聊,白日里除了登记造册无事可干整天闷在府里,夜里就干巴坐着喝茶。打发时间的话本子通通没带过来,估计在他住处里都落灰了。
今日月色好,再过几日正好圆月,皎洁月光落满一地碎银,仿佛勾着贺彧往外跑。
“王爷,”一旦贺彧这么叫了,那必定想要点不合常理的东西,“我想出府去街上逛逛……”
谢行瑾从书里拔开眼,落在贺彧身上:胳膊上还没好全,腰上被捅那一刀夜里不当心压着了还疼的直哼哼,步子挪腾的也慢,一顿饭也没亏着,补品药膳吃的不少就是不见长肉。
见谢行瑾又这么冷脸看他,贺彧知道自己没戏,于是收回期待的视线望着外头明丽的月色。
“去罢,我让知回跟着你,别逛时间长了。”不论如何,不能真把他闷出心病来,憋闷坏了那可就坏了。
贺彧讶异地看着谢行瑾,其实他也就随口一说,毕竟他现在这副样子不适合去街上,“王爷同意了?”
“再不去街上人该散了。不是觉得府里无聊?“
贺彧笑了两声打着哈哈,弯起一双眸子朝谢行瑾笑,“哈哈,哪有的事……多谢王爷。”
谢行瑾险些被那眸子迷了神,这好像是贺彧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开心,原来应允件小事也可以这么高兴。
贺彧在前面走,知回在后头两步远的地方跟着,左右有长生昌乐把他夹在中间,四个人乐颠颠的出了府。
“主子,走慢点啊!”
那夜的平王府格外热闹,四个人嘻嘻哈哈地回府,手上叮铃当啷好多物什,连平常少话的知回都能乐得牙不见眼。更何况带头的贺彧,额上细汗被灯火映得格外显眼,颊上许是被暑气蒸的,病气倒不显了,白里透着红,弯起的一双眸子漂亮得像狐狸。
接过谢行瑾递来的帕子,贺彧见那一张冷脸以为他见他这么放纵又不乐意了,敛下笑意吩咐那三人退了。嚷着外头要备水。
谢行瑾从他进门到现在都倚着廊柱上没动,略有心虚,抓着帕子小声开口,“其实我去铺子里看了看,都挺好的,账目也没问题……"
谢行瑾不解,不明白贺彧为何突然跟他说这个,“为何提起这个?”
因为要证明我出去一趟也是干了正事的啊……
“你没生气?”
“……?”谢行瑾更迷惑了,贺彧一回来跟中邪一样说些怪话,“我为何要生气?”
侍从从贺彧身侧走过,说水己备好,贺彧点头示意知道了。
“但是你看人的时候没有表情,很像在生气……”说完贺彧心虚似的转身就走,也不管谢行瑾做何反应。
是吗?几年前陈燎提过一嘴他没表情时脸很臭,也怪不得没人敢轻易与他搭话。
暑气一浓贺彧便不想动弹。上朝来回将近两个时后就把他折腾得不轻,毕竟夜宴上受的伤让他大失阳气。说好的跟着谢行瑾强身健体也耽搁了,练半个时辰喊热一个时辰喊累嚷着要歇息。
由着他歇息,谢行瑾在一旁自顾自地练着剑。贺彧在一侧看得入迷,心想怪不得世家大族都培养公子舞剑,虽谢行瑾手下的剑气带的是杀气.但也不输世家公子舞出来的灵动。
“王爷,王妃,官里来人宣旨!”贺彧与谢行瑾相视一眼,出了后院接旨。
来人是喜顺,李奉泊的贴身大公公,“请贺大人接旨——”
贺彧与谢行瑾一齐撩袍跪下,候着喜顺宣旨。此事与贺彧猜想差别不大,无非关于南方多地洪涝肆虐,要他去查办官员顺便安抚民心。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朕闻治国之道,安民为先。今有南方多地偶遇棘手之事,需得良臣前往妥善处置。兹任命吏部尚书贺彧为特使,前往荆州等地暂理政务,选调官员。
贺彧才识卓然,忠诚体国,历任多职,政绩斐然。此次前往地方,务必体察民情,秉公办事,将问题妥善处理,不负朕望。
望地方各级官吏积极配合贺彧所做,恪尽职守,同心协力,共谋安定!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事事关重大,陛下的意思是还请贺大人尽快启程,莫耽误了时唇辰。”
“臣遵旨,定不负所托。”
喜顺斜了贺彧一眼,拂尘一挥转身走了。
“公公慢走。”
送走喜顺,贺彧看着那圣旨勾起一抹笑,谢行瑾抱臂站在他身身侧,“还真是不出所料。”
“正合我意,一直想找个由头去南方一趟,李奉泊还真是打瞌睡递枕头。”
“明日便走?”
贺彧点头,“嗯,早去早回。”
第二日去荆州的马车上,贺彧翻着李奉泊给他的官员文书看得几欲入睡,告状、结党、贪污行贿比比皆是,年初的杀鸡儆猴并无多大用处,还是有人顶风作案,虎头拔毛。
文书滑落到腿上,贺彧仰靠在轿上,无语喃喃:“贪了满屋满库不敢花又顶什么用,嘁——胆子大大胆子小小……”
马车走起来晃荡,在贺彧第五次因着瞌睡磕到额角时彻底没了睡意,无奈卷起车帘干脆看外头的山野云烟。
外头的昌乐见贺彧往外看,随口问道:“公子有事吩咐?”
他这一行人统共三个……明处三个,暗里有多少贺彧拿不准。
“无事,透透气。”这一起趟陆路转水路,路程还长,“还要几天?”
“还有四五天,到了码头渡口走水路就快了。”贺彧看地面翻起的热浪和道旁焉头耷脑的草。“去知会长生一声,若是热得受不住就来马车里,别中了暑气,你也一样。”
“公子,你这一去要在哪待多久?”昌乐坐在车脚垂下两条腿晃悠。
“左右十天便够了,怎么?”
“不怎么,就问问。”
怕是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更欢快了罢……
“见你这几日练武练得起劲,成果如何?”
昌乐记忆里贺彧从未过问过他武功如何,一时不知作何回复,“就,就挺好的,比原先略有进展。”
“但你原先的本事单拎出去能胜你的也不多,不是跟我说打遍天下无敌手?”
一下子被点破,昌乐又些挂不住面子,背后原由二人心知肚明,无非是那平王殿下。
昌乐干脆一秃噜全说了,“上次与王爷单独对上我竟毫无还手之力,我不服!不说取胜,至少打平!”说完便赌气似的不看贺彧,撩开帘子看后退的山景。
“好!到时就在平王府大摆宴席,坐满整个平王府!让别人也看看平王其实不过如此。”
贺彧看着一脸震惊的昌乐,笑道:“如何?”
昌乐把剑搂在怀里,略微无措地拨着剑鞘上的穗子,“公子不觉得属下平白对平王有敌意,说话更是以下犯上?”
贺彧笑着摇了摇头,调侃道:“这话说的,现下他又不在这里,我又不会告状。再者,我巴不得手底下有个人能打得过他,多有面儿啊小昌乐!哪天他要对我动手还能有人救我。”
“……”
“其实无所谓的,说不定谢行瑾见了你这劲头还挺高兴呢!”若是大夏真有人胜了谢行瑾,是好事……
昌乐重重点了点头,抹了两把脸,跳下车去撂了句“我去找长生换。”
长生见他第一句就是昌乐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贺彧摇头说不知道,刚才坐在那还掉眼泪呢。
“前头就是渡口了,我们是在客栈住一晚还是直接坐船走?”
“不住店了,直接走。天灾耽误不得,晚到一步便是给那些贪官躲藏的余地。”
“好。那属下先去找个船家租条船。”长生蹦下车,策马跑远了。
夏夜风起,水生涟漪,岸柳依依,河边渔火,衬夜未央。
贺彧盘腿坐在船头,身侧经过无数载满鱼篓和莲花的小船。
接天的莲叶自船边荡开,贺彧身处其中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从那莲塘中荡出来时,身边不知何时落了一朵娇嫩。
贺彧小心地在掌中托起那朵粉白,看着渔火映衬下的水珠和卷曲的花瓣。
“哎哟小郎君呐!塘里莲花多的咧,怎么单单采了朵要败的呐!”一道江南口音的声音在贺彧身侧那条小船上响起,贺彧好费劲地才看清那坐在摞的有半人高的莲花后的一位姑娘。
贺彧听不太懂这一带的吴侬软语,他旁边没见有旁人,那人应该是在同他说话,对那姑娘扬起笑意。
那姑娘倒是爽利,从那半人高的莲花丛里挑了两中支莲花出来,转手便落在贺彧怀里。
“小郎君好生俊俏,这两支便送你了!记得给夫人——”此话一出便惹得靠得近的人都往贺彧这看,从船篷里走出一个妇人,扯着那姑娘的耳朵又进了船篷,独留贺彧一人应付。
“看小郎君只笑着不说话,不是本地人罢?”
贺彧仔细理好被压弯的花瓣,点头道:“对。北边来的。”
又来一个上年纪的妇人笑着问道:“可娶亲了?”
“……娶亲了。”
“这后生生得如此俊俏,娘子也定然不差罢?”
说实在的,谢行瑾确实很算得上美人,他替谢行瑾认了就是,“自然,生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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